漱石室内,古望溪坐在桌边,感觉全身都浸在一种前所未有过的疲惫和迷茫中。
凌飒羸弱,这是未继任前他就深深明白的,也是他成为楼主后,一心要改变的。
但时至今日,他所见的一切,都不过是逼迫着他一次次认清这奋力半生换来的,不过是螳臂当车。
如手中水、似指缝沙,尤其是近来几年,他总觉得,他所能做的,只不过是陪着一些无可挽回的东西,沉而缓慢地坠向它的尽头。
而漫长的下坠是磨人心骨、耗人胆气的。
就这样静静坐了一阵,有侍者进来禀报。
“楼主,柒大人求见。”
“请她进来。”
古望溪本就是在等她,听了这话便坐正了身子,掩去面上的颓气,但目色仍同此时心绪一般,沉沉不定。
很快,柒白就走了进来。
一袭白衣晃过窗格透进来的天光,清淡的霜雪色中极为矛盾地携着一份钩月凛意,如雾气又似刀锋,虽然已见了多次,但古望溪仍是不免心头一凛。
莫名间他觉得,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当年那等暗夜血海里蹚出一条路来。
古望溪不由问:“柒大人,今日的凌飒可让你觉得……失望?”
“一时有一时之凌飒,我只是有些惊讶。”
柒白的话音如往日般素淡,并未泄露分毫的失望之意。但“惊讶”这两个字由她这样的人说出,无论如何都似带着责问。
似是在问,不过百年而已,凌飒怎就会沦落至此?
古望溪惨然一笑:“斩浊你也见了,昨日的事,还要查吗?”
“要查,人命的事,过不去。”
柒白答得远比古望溪想得干脆,甚至声音都没多出丝毫波澜。他深看了她一眼,默了片刻,才语气肃冷地问:“那柒大人可想过凌飒要如何?”
看着古望溪忽然冷下的目光,柒白极淡地笑了一下:“凌飒的事,我的确不懂。但古楼主,我见过乱世,也见过乱世里的人。”
“人活一世自当是惜命的,乱世更是如此,这永远不算错。可一个人要是眼里只有活命,那性命也会反过来成为他的囚笼。那些自保的念头,会让他在该出言时旁观,在该奋起时畏惧。到头来,除了活着,手里没剩什么不说,可能还要……沾上些血。”
说着柒白看了一下自己冷白的指尖,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轻轻一捻:“常人自保求存,尚可以辩一声手中无刀,说句人性自然。但握刀之人若持刀旁观,那就真真正正成了恶的帮凶。”
说着她抬眼向古望溪眼睛深看过去,郁黑的瞳孔带着能将人心尽数看破的透:“有时候刀子是不是由自己亲自刺出的并不重要,罪有万种,不只在此。”
古望溪眼皮一跳,一瞬竟不自觉地避开了柒白的目光。
柒白也不逼他,垂了下眼睫接着缓缓道:“而对于握刀者而言,一旦收了刀,那便等于自堕鱼肉。古楼主,这道理你不会不懂。”
古望溪听后沉沉一笑,他累极似的闭了下眼,顿了许久才目色茫茫地看向柒白:“可柒大人,难道你还看不出,凌飒这把刀,就要断了。”
柒白怎会听不出他那话音里悲切的哂意,所以,她接住古望溪的目光,双眸如暴雪之后的晴空,平静而坦诚。
她认真地道:“古楼主,如果我说,我愿意再为凌飒做刀呢?”
古望溪似乎没料想柒白会这样说,当即一怔。
看着他惊讶的神色,柒白心中沉沉一笑。
其实无论是在阵内冷寂独活的那五年,还是在刀中和万鬼拉扯的那些年岁。柒白想过太多次,她到底是如何在万鬼中得来了那一点生机和清醒,让她有机会,甚至说是不得不夺回来这一条烂命。
这一切直到现在她都寻不到原因,就像她一直以来都不知道那如暗河一般的命运,到底要把她裹到何处。
但她清楚自己的不忍,不忍凌飒楼倾,不忍晟坤遭难,不忍当年之人心魂白费、热血白流。
谁让她手里这把刀,自拿起时就是没有鞘的。
她眼中泛起些淡淡的傲意,虽仅一线也足以让人想起雪原上吹刮千年的不驯野风,那如夜雪一般的声音冷而沉地落向古望溪。
“更何况,我这把刀,素来只问该不该,从不去想能不能。”
纵贯千里的风随着话音吹到了古望溪心里顽固的一处,引起些微颤动。他看了柒白许久,而后垂下眼帘。
柒白看着古望溪的模样没有催,她知道,他在想。
人都会为所执之物所困,更何况这里还有百般牵扯。
这也是她没让林铎萧刻同来的原因,因为眼下她要应付的不是当前的危局,这百余年来埋下的毒刺,绝非她一人一时所能拔除。
她现在所要应对的,是一个悬刀于颈几十载,心有挂碍的一楼之主。
柒白自认不算个有耐心的人,但为了能一往无前地去当那把破局的刀,她愿意等。
只可惜,她不知道,她这把刀来得还是晚了。
就在柒白等着古望溪回答的时候,远远地,传来一串模糊的远音。
那声音让人觉得不该似人会有,但又毛骨悚然地深知,那的的确确是发自同类的哀鸣。
两人对视一眼,旋即循着声音追了出去。
很快他们发现那声音来自二十六层的落雪堂,而那里还有先他们一步赶来的林铎和萧刻。
就见二人似乎被什么定住了一般,就那么硬生生地顿在原地。
古望溪和柒白都跟着心头一沉,循着看去,就见一团软红正在不远处蠕动。
强压着那股想将视线移开的本能,凝神细看了许久,才通过那染得血红的云露袍分辨出,这团诡异的软红竟是方怀。
就见无数植物的根和茎正从他身体里向外钻出,拉扯得他的四肢都跟着不受控地扭曲痉挛。
其中最粗壮的一枝,正长在他头骨上方,花枝顶端挂着一枚花苞,细嫩的苞尖上欲滴未滴地挑着点红白混合的浊液。
但怪异的是,那浊液并未滴下,反而顺着缝隙被花苞一点点吸收。
“师兄……救……救……。”
地上,方怀闻声艰难地转脸看向众人。
就见他的面容已被扯得几乎没了模样,破碎的皮肉因为花茎的钻动而不断鼓起凹陷,连带着他的声音也跟着一并扭曲。
古望溪被一唤当即上前几步,但他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怔了片刻,才放出一道净浊,想要压制住那东西的生长。
但那道魂力并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被那些根茎迅速分食,成为花苞上油润的红色流光。
片刻后,花苞竟倏然绽放。
一股不祥的香气随之在空中急遽爆开,像琥珀包裹尸体一样将他们彻底裹住,甜腻过了头,让人舌尖都跟着尝到了血腥气。
“闭气,这香有毒!”
一旁林铎当即喝道,旋即卷袖携起一道风,将香气打散。
但仍有两名侍奉弟子倒在了地上,昏死过去。
再看那花,艳似新血润似琉璃,正是孽花。
此时方怀也在这香气中没了意识,只偶尔从喉间冒出些模糊的呵气声,这声音合着穿透骨骼的咯吱响、皮肉外翻的撕扯声……
远比刚刚那凄厉的哀号更叫人心惊。
任谁都能看出,此时的方怀已经是一块用来供养这孽花的肉土,就连自绝的能耐都没有了。
能救他的办法,唯有死。
可是古望溪真的下不了手。
身后林铎看着古望溪那微微颤抖的身形,如望见一座将倾的山。她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将裁风握在手中,但刚要出手,一道红光就赶在她之前于方怀身上漫开。
红光之下,就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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