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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8章

小说:

广都三十年

作者:

执笔开云

分类:

现代言情

《广都三十年》全本免费阅读 ggd8.cc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王登高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只有眼睛怔怔瞪着那儿,眼白被扬起的灰尘扑得泛起血丝。

巨石碎在地上,一截截钢筋狰狞扭曲地刺向天际。

王登高茫然瞪了好几秒,终于回过神来,猛地冲向巨石砸下的位置,大叫着发疯般地想要搬开巨石,然而就算是碎裂的石块,他一个人搬着也费劲儿。

王登高用力太大,他满是老茧的手掌又一次被磨破,鲜血从掌纹缝隙里渗出。眼前的巨大碎石终于被挪动一点点,巨大的反作用力下,王登高被撞得一屁股跌坐在地面。

周围响起其他人的惊呼声,一个又一个人影跃过地上的王登高,慌乱跑到碎石堆前帮忙。

王登高坐在地上,看着面前攒动的人群,听着他们“一、二”的整齐呼声,又听着周围人嘈杂惊恐的呼喊声、议论声,他就这么呆呆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碎石终于被清理干净,他闻到空气中飘来的那丝恶心的腥臭,听到人们惋惜无奈又痛苦恐惧的那一声“没救了”。

王登高起身,跌跌撞撞走到角落里,手还没来得及撑向墙壁,胃部的翻涌就已经抵达喉咙。

他弯腰,剧烈地呕吐。

“呕……”酸液一阵一阵从胃里涌出来,到后面什么也吐不出来,嘴里只剩下一股恶心的酸臭。

王登高抹了把眼睛,无神地看向刚才那地儿,工头已经在组织疏散,但人群依旧叽叽喳喳地围在那儿。他迈步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停住脚步,缩了回去。

他明明没有去想,可是巨石从天而降砸到地面的那一幕,像是自己闯进他脑海一样,一遍遍在他眼前闪烁。

他的脸色苍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胃里又一次翻江倒海。

“呕……”

……

那天王登高没有回家,接下来一个月里,他都没有回家。

上工还是要上工的,只是每次离开宿舍,他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高墙,犹如惊弓之鸟般随时绷紧肌肉抬头关注着天上的动向,宁愿推着砖头绕远路,也绝不经过吊机。

除此之外的时间,他几乎都缩在宿舍的被窝里发呆,一次次回想起那一幕,一次次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然后一次次起身干呕。

不说王登高,说回工地,罗大哥遭遇的这场意外,对工地产生了很微妙的影响——

说影响大吧,可是工人们仍然像王登高一样,雷打不动兢兢业业上工劳作,最多小心谨慎一些,把路绕远一些,工程依旧在继续。

说影响小吧,可是上面领导接连来检查好几次,安全讲座也开了一次又一次,工地里到处贴上注意安全的横幅,甚至专门修了个小房间,给工人们播放安全警示片。

大家私下的氛围也变得很……很糟糕。

有人并不把这当回事,说是工地上或多或少会遇见这种事,本就是卖命的工作,矫情个什么?有人像王登高一样变得沉默,但更多人变得惶惶,各种风言风语不断地流出、传开。

有说镇上领导好几次要求工地老板停工,为什么最后没停呢?因为老板有大靠山!又有说老板压根没靠山,这下是在和领导硬抗,扛不了多久了!说不定哪天工地就要被封上,所有人都得被赶出去。还有说老板交不起安全措施失误的罚款,就要破产跑路了!

五花八门的流言,传得越来越可怖,工头怎么也制止不了。

紧接着,是罗家人来工地闹。

罗大哥的表哥,喊了一大群人,举着横幅哭咧咧地跑到工地门口闹,说是工地害了他表弟,要工地赔钱,哭得那叫一个惨烈。

可工地哪儿来的钱赔给他们?该赔给罗家父母的,工地早就赔了,哪儿来的这个表哥?别说老板和工头了,工地里随便一个搬砖的都看得出来,这个表哥就是来坑钱的,来发人命财的!

工地里没人搭理罗表哥,他就不要命似的带着一群人哭天喊地往工地里闯。之前安全检查的时候工地没停工,这会儿罗表哥来了,工地反而停了一两天。

不过很快,罗表哥就走了。

王登高也不知道他怎么走的,是工地真的给他赔了一笔钱,还是老板用了什么别的手段?他不知道,也不关心。他只想好好工作,拿到自己的工资。这个月过去,下个月过去……下下个月,就过年了,想到过年回家,他这颗惴惴不安的心才能有片刻安宁。

罗表哥的事情后,工地里风言风语更大了,在所有人惶惶的等待中,十二月底——发工资的时间终于到来。

那天,王登高来到发工资的办公室门口,看到外面黑压压闹哄哄的人群,再垫脚看向那几个明显焦头烂额的工头,他心里猛地“咯噔”一下,预感到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了。

果然,他听见工头哑着嗓子大喊:“都说了几遍了!不是不发工资,是先把基本工资给你们结一半,剩下一半和全勤,下个月一起发给你们!”

“老板那边没大问题……唉,本来是没问题的,但是这个月,你们都知道发生了啥,上面老是搞安全检查,老板手里垫了一大笔钱过去。然后呢?然后罗家那群不讲理的还来闹!我们当然知道他就是来抢钱的,可还不是得给一点儿啊?不然咋办?啊?你说咋办?”

“求求你们给我们一点儿时间,给老板一点儿时间,下个月,下个月,该给你们的肯定都给你们结了!”

“这样吧……我们给饭堂那儿多买了一口锅,以后工地里三顿饭管够,你们谁也不用出去买饭。虽然这个月少拿一半的钱,但是把饭钱也给省了,可以吧?”

嚷嚷大半天,工人们除了接受也只能接受。

王登高拿着一百八十元回宿舍时,天色已经黯淡了,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叹口气说:“登高,你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吧?没事儿,习惯了就好,快过年了,十个工地有七八个回遇到这种事儿。老板拿钱跑路回家过年,至于我们……能不能拿到钱,全靠运气咯。”

靠运气?

从小到大,王登高的运气从没有靠得住的那天。

果然,到了一月底,工头们黑着脸,和工人们站到了同一战线,一个个气势汹汹跑到财务办公室前敲门。

“这个月的工资啥时候发?说好的两个月一起发呢?上个月那一半的钱已经是我自个儿掏腰包垫给工人的,总不能这个月还要我垫钱吧?我那儿来的钱?我又不是大老板,我就是个小工头!”

财务的说辞无非也就是那一套:

“再等几天,再等几天,老板结了钱,我们立马把钱发下来!”

“不是我们不想发,唉,老板那边钱也准备好了,就是差个银行的手续,等几天一定发!你们先把工人们安抚好,大家该工作的继续工作,别的啥也不要想,安安心心等着拿钱过年——都快过年了,我们总不可能亏着大家吧?”

“再等几天,老板的钱一到账,大家就开开心心拿钱放假回家过年!”

“你们怕什么怕?要是拿不出钱,你们就停工呗,到时候老板才该害怕吧,这栋楼要是修不好,贸易公司的洛老板不得告他?他总不能跑路当老赖吧!”

工头们被财务说服了,他们老道地安抚好工人,就这么等了几天,谁知道,等着等着,财务办公室不知什么时候空掉——

财务跑路了!

工地老板陈越跑路了!

这下,工地里彻底乱套,停工的停工,闹事的闹事,还有几名工头商量着要带手下工人去老板别的工地闹,总之在年前一定要把工资拿到手。

停工没活儿干了,王登高除了吃饭不再出门,每天一直缩在被窝里睡大觉。两个月过去,他已经不再会时刻回想起那个画面,身体应激似的反应也减弱许多,但他依旧觉得茫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听到老板跑路发不出工资,他只是心里很淡地“哦”了一声,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跳加快,心跳恢复正常,然后他回到床上睡觉,没有难过,没有愤怒,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是模糊地感觉到……好像从目睹巨石砸下的画面后,那股巨大的恐惧感在他心里蔓延的同时,掩埋了他心底一切的情绪,后来恐惧的情绪渐渐消失,那些被淹没也情绪也随之消失,开心、激动,甚至难过、愤怒,所有的情绪似乎都消失了,于是他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

“王登高,三缺一来不来!”

“王登高人呢?你奶奶的,怎么又躺在窝里,都快十二点了哥,你这窝都被你躺臭了!”

“别理他,他都躺多少天了?跟个死人一样。来来来三缺一是吧?我来和你们打!”

王登高躺在被窝里,睁着眼,听着宿舍里霹雳哗啦的麻将和扑克声,工友们打牌时骂骂咧咧的笑声,这些声音明明就在耳畔,他却觉得离自己好远好远,仿佛隔了一个世界。

“王登高!王登高——!”

突然,一道急切的喊声从宿舍外传来,闯入王登高的世界。那道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吨吨吨厚实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巴掌隔着被子重重拍到王登高头上:

“啥时候了还在睡呢?王登高,收发室那边接到新村队里打来的电话,说是你家……你妹妹生病了!情况有点严重,要你赶快去看看!”

上一秒,王登高的被子还像个隆起的肮脏死物,下一秒,这个死物鲤鱼打挺奇迹般地复活,王登高一下从被子里跃出来,空洞许久的眼眸渗出骇人的光:

“怎么回事儿?”

来报信的人是掌勺阿姨,她被王登高的眼神吓一大跳,下意识想开口大骂,但看见王登高眼底的那丝惶然后,她的语气柔和一些:“我哪儿知道啥事儿?电话已经挂了,也没说几句话……他们喊你直接去二医院!一楼左边,儿科!”

“我这就去。”王登高几乎是从床上飞起,黑黢黢的人影儿蹿出宿舍,瞬间就不见了。

“诶你慢点——”掌勺阿姨嘱托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叉着腰,无奈地叹口气。

旁边打牌的工人顺口和她说:“王登高宝贝着他那妹妹哦,你不知道,他睡觉都要把妹妹写的作文抱在胸口才睡得着!”

“他妹妹也是厉害,小小年纪就去市里参奖,成绩可好了。”

“他总说他妹妹以后有大出息,唉……也不知道她妹妹咋了,嬢嬢,电话里说啥没有?她得啥病了?”

掌勺阿姨摆摆手:“电话那边只说是发高烧,乡下医院治不了,连忙转到了广都这里来。”

“发高烧?”工人打出手里的牌,随口道,“今年冬天天气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好多小孩都受不了,我上次回家,村里五六个娃儿发烧进医院。有个娃儿最惨,说是什么烧到肺上,检查啊,打针啊,住院啊……还跑到蜀都城里去治的,来来回回花了一两千!太吓人了!”

“炸弹,大小王!”另一个人随口道,“一两千?咋不去抢?养娃娃不容易哦,王登高他去年才出来工作吧?他钱够吗?”

“可能是有点紧张……这两个月工资还没发呢……”

……

工友们絮絮叨叨的同时,王登高已经飞奔到工地门口,死乞白赖地蹭上工头的摩托车,风一般赶往广都城二医院。

“哥,能再快点吗?”王登高的声音被呼啸的厉风吹散。

“啥?再快点儿?再快冻死你得了!”工头坐在前面,被冷风吹得牙齿都在打颤,他听出王登高语气里的焦灼,无声叹口气,默默提了一档速。

周围的一切如幻景般从王登高视野里掠过,仿佛只有一眨眼,又仿佛过了好久好久,摩托车终于开进广都城里,穿过繁闹街区,停在医院门口。

“到了。”

车还没停稳,王登高已经蹿出去,工头急忙拉住他:“急什么急!我话还没说呢!你……”

工头看见王登高额头上像长了片黑云,眼白处布满血丝,一副惶惶无魂的样子,语气不由得柔和一些,拍拍王登高的肩膀:“小王,没事儿的,小孩子冬天发烧嘛,很常见,前两个月我儿子刚病好呢。有什么问题你来找我,这点儿钱……你拿去给妹妹买零食。”

工头从包里掏一把零钱,塞进王登高怀里。

王登高愕然地接过钱,完全靠本能道过谢,随即猛地转身冲进人群。

冬日的医院内外人满为患,王登高这么大的个子,几乎完全是靠蛮力挤进去的,在周围人一路骂声中,他终于挤到了左侧的儿科诊室。

儿科没在医院大楼里,而是单独设立在左侧的一排平房,还没靠近,王登高就听见那头此起彼伏的小孩哭声,“哇哇”听得人心烦。

走近一些,王登高看见平房外隔了一条道出来。寒风中,小道上挤满了带自家娃来看病的家长,那些小孩缩在父母的怀中,要么无精打采,要么嚎啕大哭。

护士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和家长们沟通,身形快走出残影,忙得焦头烂额。

王登高目光从近看到远,焦急地把人群看了一遍,却没看到林羽翼的身影。

恐慌的情绪一下子在心里炸开,他一时没想到去问人,用力往人群里挤,嘭一声撞开诊室门,想要把诊室翻个底朝天似的。周围人看见他的神色,纷纷惊恐地护住自家小孩,往后退远了些。

“你找人吗?找谁!”最后是一个小护士拦住他,语气凶狠,却很善解人意地看出了他的需求。

“我、我妹妹……”王登高嗓子都在疼。

“你妹妹叫什么?多大?”

“林、林羽翼,今年十岁快十一岁……大概这么高……”

王登高比划着,小护士打断他的话:“林羽翼是吧?那小孩可乖巧了,刚才她跟我说过,她哥会来这里,让我帮忙转达转达。喏,她去住院部了,在那边三楼,你要不认识路的话一路上多问问人,别急行吗?你看你刚才急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医闹的!你好好冷静冷静再上楼,她现在应该正挂水休息,你这样会吓着她的。”

“谢谢谢谢,”王登高连忙致谢,眼睛死死盯着小护士,“我妹她没事吧……”

话还没说完,小护士就被诊室里的医生喊走了,王登高呆呆看一眼她忙碌的背影,回过神来,狂跳了一路的心脏终于缓过来一些。

他放慢脚步,挤进医院大楼。

不需要问路,他熟稔地走到侧边走廊,沿着楼梯缓步而上。

王登高对这里太熟悉了,五年前,父亲车祸截肢过后,他陪着父亲在这里住了近一个月。五年过去,这里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墙壁和天花板的颜色还是那么冷冽无情,消毒水的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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