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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知新雨

小说:

[红楼]不二臣

作者:

游渔犹愚

分类:

古典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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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下了一夜的雨,今早起来,路上半是泥泞。勤力的佃户挽着裤脚,留心着往前伸出耳朵。

入了春,这时依旧冷得骇人。新叶上披着一层泛白的水露,洋洋洒洒漏在佃户身上,这时依旧濡湿一片。前方人声近,佃农微弯起腰,低头露出极和顺的样子来。

“老爷,都好。”

被称为‘老爷’的人有些太过年轻了——烟蓝色的长褂,腰上只系一条素色腰带。佃农早觉得庄子上的管事是高壮的个子,如今一瞧竟比身边人要矮上半个脑袋,可另一位还是待长的年纪——佃农心里悄悄想着。

他有多大,十四?十五?听庄子里的人说他们家老爷是给父亲守了三年丧,刚来苏州时还是个孩子,承了家中田产竟也能稳当当守住,实不简单。

这般静悄悄打量的时候,林言正背着身与管事的说话。听见佃农声音方转过身来,脸上且笑得和气,见佃农衣着单薄,又吩咐人去取几件御寒的衣物来。

“这怎么,怎么要得。”

“不过是几件旧衣,不妨事。”林言亲眼见着佃农将衣服穿上,眼神中便显露出些歉疚来:“说起此事也是你们无端受害,且放心回家去,必不会叫你们白白劳作一年。”

见佃农犹有些讷讷,林言又道:“你们也辛苦,请老伯回去与乡亲们说,今年的租子也减免些。”

这时候,对方脸上终于显露出真切的喜悦。林言又嘱咐人留心招待,万不可轻慢去。

佃农欢喜着离开,林言道脸上却下了冷色。他兀自翻着手上的册本,不说话,直到管事的腰塌下一节又一节。

“是小的没办利索......”

“你也是好多年的管事,按说不该如此。”林言声音和气,慢条斯理。管事的听在耳中,却觉得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的不是册本,而是他的命根。

“下回,下回定不叫那些人再来——”

‘啪’——

册本合上,林言依旧没有看管事,只是将账册卷在手中,一下轻一下重地叩着掌心。

“我说的是这回事吗?”

最后一下扣的不是掌心,而是管事的肩膀。林言竟又是笑着的样子,嘴里道:“老伯还当我不知事呢。”

背上生起一层白毛汗,管事的脸上汗津津,双脚双手也不知道往哪放。可他眼前的少年主家依旧笑眯眯的样子,嘴上仿佛在催他的命:“你这些年里应外合也不容易,给一双儿女挣下许多家业。有爹娘护着的孩子有福气,只是可惜了——”

不理会对面如何发颤,林言兀自道:“你是想自己揭发去,还是想我将家贼扭送进官府里。”

“少爷......少爷,我是一时糊涂,并没有许多——”

“我知道,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年家里最险的时候你且留下,我自是感念你。”林言把账簿交给文墨拿着,瞳仁的颜色比上面的墨字还要深:“所以我才问,你是想自己去揭发,还是等我把你送进去。”

“您这是不给我留活路了......”

“我哪里不给你留活路?往日的好处你一句不提,即便此时,我也一没说将你娘老子赶出去,二没叫你媳妇子女把账偿清。你既没胆子,又怎么敢做人家内应?诓我家佃户,还指望我看不清?”林言听着他的话笑出声:“你怕这怕那,却竟不怕自己的主家。看来到底是心疼我,这是替我现杀鸡现儆猴来了。”

臂膀被反束在身后,管事被拉得后退又趔趄。他终于知道年轻的主人并没有顾念‘老臣’的心意,于是挣扎着,扑爬到林言三步外的地方,又被几个家丁扭住。

“少爷,少爷!我去揭发——我去与官府说——”

林言抻抻袖子,又去与文墨说话,管事只听到几个与此事无关的字眼,彻底明白自己没了机会。

“少爷......”

“送过去吧,到时候官府怎么判,咱们就怎么办。”屋里亮着,独照不上林言的上半张脸,只看到一个略瘦的下巴,再往上便是寒潭亮着光点。

外面开始下雨了。

春雨皱了寒潭,管事的哀嚎声也越来越远。林言没再理会这档事,真切抛开似的,无事人一般另嘱咐着今后的安排。见另几个个管事战战兢兢,林言又不轻不重说些甜枣,直到周围松快些才带着文墨回去。

衣摆荡出水泼纹,曾经到胸膛的栏杆此时只到腰间。他早已不是孩童,世事将他磨砺作最合适的样子。雨水在世间雾蒙蒙披上一层白幕,院中的绿树早早开出花苞。

守孝三年,随着这场雨,他们在世俗眼中是“结束”那远离人烟的修行。可林言看一眼又昏沉起来的天色,想着家中的姐姐,心中层层泛上的皆是愁苦滋味。

天宫太高,地府太厚,他不知晓父亲母亲是脱胎转生,还是隐在云层之后看着他们。而林言竟也说不好自己如今到底算不算得叫父亲放心的,能承担门楣,看顾姐姐的儿子。

荣国府那边催得急,老太太想外孙女,又心疼他们姐弟俩年纪小小自己料理家事。黛玉回信,说林言今年就要下场考试,想得在原籍,于是荣国府那边便不催促,只又托人送来许多东西。

林言都记在心里。

守孝三年,不止林言与故友通信,黛玉也常与诸位姊妹传书。银两之事不便在字里行间提及,但黛玉捻一捻信纸,也约莫猜测出如今光景。

至于林言那边,秦向涛便没什么顾及。

这些年,京中并不安稳。

皇上似不满太上皇已久,偏偏老陛下龙威犹重,亦不满儿子的反骨,不时敲打几声。今上正是当年,有心自主,偏偏孝字压头。秦向涛的父亲兄长又去边疆镇守,家中只留下他与秦府老祖母,还有一个妹妹只有八九岁。陈谦时的来信少些,林言只知道他身体愈发多病,偏偏陈大人总强压他读书。

由荣国府到京城朝堂,千丝万缕在几个半大少年公子的书信往来间铺开。只是这时候,他们心里更多记挂的不过是林言寄来了什么,秦向涛和陈谦时又回复什么书。

临到院儿时雨便停了,林言哼哼笑两声,打开帘子一个小角,唯恐多进去许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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