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起身,喘息响在帐中,无论是她自己身上,还是床褥枕边,皆是一片狼狈。
阿琼摁住胸口,摁住快得不像话的心跳,几缕长发黏在面颊,通快的战栗还在血脉里回荡,湿了眼睫。
梦中的一切很快淡去,唯余旖旎难耐的感受残留……伴着,不断回荡的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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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渐起金芒,天光大亮。
阿琼从侧门去了前殿。
沿小道过去,转过转角,抬眸间不由定住,望着前头出神。
不远处,玉白僧袍长身凝立,圣僧双目轻阖,温润的嗓音低低诵着梵语佛经,每一个声调都被处理得圆润宏雅,无半分晦涩,有如天外之音,绕梁不绝。
侧颜玉曜,分割天边霞晕,炫目而出尘。
如磐石,如明松,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了。
“施主,施主。”
悄声的呼唤从身后传来,阿琼回头,明觉在向她招手。
待她到了身边,明觉解释:“法师念咒时,我们都不能随意打扰的。”
阿琼跟在他身后,道了声抱歉。
明觉笑容灿烂,拍拍背后的背篓,“法师那儿过个一个时辰方能去,现下我要出去采买些药材,施主可要一同前往?”
“出去?”
明觉重重点头,“如何?”
阿琼眸中浮起光亮,“当真可以吗?”
出去,她过往的十几年里,从未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唤她出去。
“自然!”
明觉笑容愈大,“我年纪虽不大,却已经跟随法师走过不少地方了,洛城可是我见过最最繁华的,街市热闹极了!”
说着想起来,“施主不就是洛城人嘛。”
洛城人。
又是一个陌生的词。
好似,人们都会这样称呼自己为哪一处的人,可是,城,对于她而言,那么那么大。
她成长的整个世界,只有小小一方月楼。
两间小房,带一个不大的小院,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她便可以将每一寸土地以脚丈量个遍。
与城相比,渺如沧海之一粟。
阿琼弯起唇角,附和,“我也听说洛城之繁荣,只是从未亲眼见过。”
……唯一,见过的,是暴雨夜中,她抱着阿荼,受无数冷眼躲避,无论怎么乞求,都只是徒劳。
“那正好!”明觉一抚掌,“今日,便让我们两个去好生见见世面!”
阿琼笑,点头应下,看他的背篓,“背篓可还有多余的?”
明觉先是点头,又猛地摇头,活似个拨浪鼓。
连声道:“不成不成,这可不成,施主身子还未好全呢,若要法师和师父知道你帮我背了药材,定不饶的。”
阿琼怔然,暖流涌上心头。
他们,竟,连这样的小事,都叮嘱过啊……
鼻间有些发酸。
过往,她与阿荼相依为命,名为主仆,实则比家人更亲更近。
阿荼不在了,她便觉得往后这世上,她便只是孤身一身,余生只有风霜雨雪,再无风花雪月。
……原来,不是的。
恶意杀人,善意救人,世间的善意,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太多。
明觉不止不许她背背篓,还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幕篱,硬要她戴上。
“洛城的年轻女娘出门大多都会戴的,况且……”
看着她,忧愁地叹了口气,“施主生得也太好看了,这世上坏人可多得很,施主要保护好自己才是。”
阿琼掀开面前薄纱,被他装大人的语气逗笑了。
待上了街市,一个光头小和尚身旁跟着一个戴幕篱的年轻女娘,怎么看怎么引人注目,总是有人走过了还回头看两眼。
阿琼第一次,真正望见国都洛城的繁华。
叫卖声此起彼伏地连成一片,卖的许多物什阿琼连见也不曾见过,在摊位上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地问摊主,摊主都笑了,却也滔滔不绝地讲解,口才好得吸引不少人付了银钱。
还有表演杂耍的喝彩声,不远处你一言我一语,吵架一样的讨价还价声,阿琼听了会儿,也拿着铜钱,学着去买了样东西,东西到手里的时候,老板娘肉疼,“我做生意这么些年,你这个年岁的小娘子,还这般口齿伶俐的,可统共没见着几个。”
东西包好递上时,不忘补上一句,“小娘子用好了可千万再来啊。”
阿琼被她的神情弄得心里不忍,点头应下来。
走了几步,明觉偷偷和她道:“她这话,都不知对多少人说过呢。”
话音刚落,摩肩接踵地过了几人,一道悲戚的哭号破空而出,刹那盖过了街市上所有的热闹声响。
“三春柳,明月松,吊酒沽来冲泥佣——”
每一个字都拖得很长,带着奇怪的调子,听起来,像是漫天纸钱之下,为至亲哭丧的号啕。
“缲天容——,金地埒——,佛赤缠枝玉蓬薨——”
“薨——哈哈哈哈……”
人群避之不及,一瞬混乱不少,阿琼被拉着往后退,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人遍体褴褛,手舞足蹈地从眼前过去。
口中念着的这回听清了,有些耳熟,她应是从何处听过的。
声音渐远去,也因此,调中更添几分彻骨凄凉。
“……明儿今孙惹谁怜,莫言苦,莫言苦,几载天雍几载愁!”
“几载天雍,几载愁呐——”
这句一出,阿琼恍然想起昨日清晨,棂窗底下孩童口中欢快的童谣。
分明,是同样的词句。
明觉也听清了,“这诗句,道的是何意?”
阿琼摇摇头,正待说什么,前头的声音高高吊起,那人通地一声跪下,仰天嘶吼,“丧尽天良——”
“国师皇甫氏,丧尽天良啊!”
“什么承天之运,就该挫骨扬灰,下阿鼻地狱!”
他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还我的女儿……”
身旁一位大婶方才还鄙夷嫌恶,听到这儿,不禁叹了口气,“唉,遭这样的难,也是个可怜人。”
“是怎么了?”
“这还听不出吗,他的女儿估摸着是惨死在了奸人手中,丧女之痛,将人给彻底逼疯了。”
“可怜是可怜,”另一人道,“就是空口白牙的,胡乱攀咬国师,国师都已经……”
“嘘,你还敢提国师,不要命了?”
……
阿琼看着那人的方向。
不一会儿,他跌跌撞撞爬起来,又疯癫走远了。
子女之于父母,原来,还会这般吗。
“他前头念的,好像……是首诗?”
“嘁,那哪算得了什么诗……”
阿琼随着明觉往药铺的方向走,渐渐,也听不见什么议论声了。
所有人都照常做着自己的事,转眼间,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行至半途,有一处围了一圈人,挡住了路。
“这是什么?”
外头的人也不知道,说也是看人多,过来瞅瞅热闹,结果这堵得,别说热闹了,里头的人影都见不着一个。
阿琼看看天色,拉拉明觉,提议先去买药材。
明觉摇头,“过会儿人就散了。”
阿琼听着有理,四处看看,两人一同从后头寻了处好地方,爬上去踮起脚尖,勉强看到了人群里面。
明觉恍然大悟,“原来是卖身葬父啊。”
“卖身葬父?”
“就是将自己卖身给旁人作奴仆,换取些银钱,将死去的父亲下葬。诶,这人还不打算只将这女子买作奴仆,说什么……”
明觉眯眼辨别:“说要她以身相许!”
而后肯定:“这女子不愿,两人拉拉扯扯才惹来这么多人的。”
阿琼同样在看,却只能看到他们嘴唇在动,不知说的什么。
“小师父还会唇语?”
明觉嘿嘿笑:“师父教的。”
阿琼看他一眼,转回头时,唇边不由抿了几分笑意。
直到人散得差不多,明觉也去了药铺,阿琼才从零星的话语中,听着知恩图报,以身相许几字。
从茶馆二楼寻着声音往下瞧,底下那一对,正是先前那对拉拉扯扯的男女。
女子哭着,男子不住安慰。
……原来,这是个青梅竹马的故事。
他们自幼订婚,女子及笄后家道中落,男子父母便做主退了婚。
而今,男子终于功成名就,有能力迎娶心上人,女子却已父母双亡,沦落到卖身葬父的境地。
眼前这结局,应,算得上得偿所愿吧。
茶楼下,男子旁若无人地剖白,道以后会一直护着女子,再也不会让她受苦。
女子哭着投入他的怀抱,说若今日不是他,她葬了父亲,本也不打算活下去的。
男子安慰,问她而今,可还愿嫁给他。
女子破涕而笑。
道,救命之恩,本应以身相许。
故事圆满,这对未婚夫妻越行越远,阿琼看着,心底却总有一丝觉着不是滋味。
她不知女子之前为何抗拒,现在又为何答应,只是觉得,失去所有亲人,无论结局如何,都已是不可磨灭的伤痛。
或许对于这位女子而言,与孤身一人相比,有一人可以依靠,余生,会过得好些吧。
壶中滚过二道茶,小泥炉暖着暮风带来的寒意,也吹散了几缕不明的思绪。
小二热情招呼着客人,少顷,台上咚地拍响醒木,阿琼手中一顿,抬眸看去。
明觉道她不便跟去药铺,让她在此处听书,这是,要开始了吗?
临窗的茶桌上,风轻轻掀开年轻女娘的幕篱一角,露出一双略微好奇、澄澈如水的明眸,盈盈淌着潋滟柔辉。
有人无意瞥过,只觉惊鸿。
说书人登台亮相,问好后先是一番抑扬顿挫的铺垫,词藻华丽繁复,眉飞色舞间暗藏几分炫耀自夸。
末了略微几句过渡,又是一拍醒木,“论起才子佳人的故事,这天下呐,便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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