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夏阳绚烂,繁花如雪,地上的青石砖斑驳古朴,行进间树影摇曳,远处,有诵经声随风而来。
阿琼在小道尽头立住,定了几息。
嫩叶打着旋儿从她裙摆间溜过去,惹了悄悄躲起来的几只羽蝶,拍着翅膀蹁跹而起,上下翻飞。
木门叩响,里头传来一个欢快清亮的声音,“来了!”
接着哎呦一声,比丘尼的声音响起,“还在这儿做什么呢,还不快早课去,师父我可不缺门童。”
明觉不情不愿的咕哝,声音渐渐远去,“徒儿这,这不是想孝敬师父嘛……”
干练沉稳的脚步声,往门口行来。
有些年头的木门吱呀打开,阿琼迎上比丘尼的目光,眉眼稍弯。
“法师。”
比丘尼动作一顿,似是不曾想过,她竟会主动寻来。
侧开身子,“施主请进。”
院落朴素简洁,没有一物多余,跨入屋内,甫一抬眼,便见高高垒叠的经书竹简。
阿琼不禁忆起烛光辉映中,无处不在、缠绕他身的耀金梵文。
比丘尼在她身边,缓缓开口。
“这是过路僧侣多年积累,盼着有朝一日佛子路过,得见些许。”
阿琼看向她。
“世间多苦厄,求佛之路漫漫,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渡己。”
“佛语常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心之一字,最易,也最难,莫说寻常百姓,便是佛家寺院里的修行之人,也常有困在囹圄中无法自救者。”
“佛无形无相,只在心间,但佛子不同。虽超然于世,却是实实在在的世间指引者,救人性命,渡人苦厄。”
阿琼眸光稍动,顾盼间,细碎潋滟。
“而相曜,与从前的佛子皆不同。他受佛语箴言而生,天生佛骨,一生免受病痛之苦。
为万法归一,天下太平,自年幼时,便四处布施弘法,而今,已是九宗圣僧。”
“佛家宗派繁多,若无佛子,哪怕昭煌寺,亦不能使天下信服。
若如从前般,诸派倾轧,争斗不休,世间,又有何处能称得上一方净土……”
比丘尼想起什么,哀伤如云雾笼罩。
她向来直来直往、爱憎分明,身为女子,巾帼不让须眉,行走在一众僧人间,不比旁人逊色半分。
可原来,她也有这般,软肋加身,露出心底悲戚的时候。
阿琼望着她的神色,忆起那些人云亦云的仇恨,那些,漫天不尽、几乎蔽日的生人血海。
忆起帝王高高在上,不念生民,只弄权势。
忆起热闹的街市上,疯疯癫癫,歇斯底里,失去女儿的父亲,还有……
还有,她的阿荼。
沉闷的哀痛蔓延,与最初相比,不减分毫。
缓缓走进,蹲身,细嫩的素手抚上粗粝的书简,拿起一册,一点一点,慢慢展开。
竟是,关于情爱。
书写者绝情断爱、万念俱灰遁入空门,信奉存天理灭人欲,洋洋洒洒,愤世嫉俗,笔锋如刀刻。
而他的笔迹,温和宏雅,并无劝诫,只有对世事的悲悯。
唯愿安好,再无心殇。
阿琼凝视着那寥寥几言,久久未动。
从前比丘尼劝解时,不可说亦不敢思的心念里,曾怕他介意她心中的恨。
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
他这般望着世间,悲欢离合、爱恨嗔痴,在他眼中,从不是错。
是造化弄人,是上苍辜负,才让人世间诸多苦难,才有妻离子散、血流成河。
佛渡人,是放下,是为己,是希望,终有一日,生而极乐。
这便是他。
这,就是他。
也,只有他。
阿琼用手背去拭下颌的泪,却碰到了一方手帕,泪眼望去,望进比丘尼的眸中。
那么复杂,有怜惜、不忍、哀伤……更多的,她已读不出了。
“阿琼。”
比丘尼唤她,未以施主之称。
“可佛子,亦是人。是人,便有私欲。”
“佛家以清规戒律约束僧人,却约束不了佛子,约束他的……”
……
是,色欲嗔痴,世间真情。
……
前一夜。
清风朗月,薄云如雾,缭绕心扉。
月华映地,僧人一袭月白僧袍,轻裹袈裟,缓缓转身,合十一礼,“师叔。”
比丘尼看着他,神色平静,“是为她而来?”
相曜没有点头,亦没有否认,眸光温和,“劳烦您了。”
“她的身子已无碍,佛子,又要劳烦什么呢?”
相曜莞尔,“劳烦师叔行心之所欲,教导,或,渡想渡之人。”
比丘尼默然良久。
“为何不亲自开口?”
相曜只是一礼,神色未变,“若师叔不想,我便……”
“不必。”
比丘尼道,“我去便是。”
顿了下,反应过来,颇为无言地瞪相曜一眼,“爱激人话上头,倒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相曜笑。
只是神情深处,隐隐藏了几分,本不应有的忧色。
……
色,便是褪去衣衫吗?
阿琼轻声问出了口。
比丘尼难得语塞,哽了一会儿,索性从头讲起。
欲,由心生。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色,即一切所在,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需不执不住,方能守住佛心。
圣僧相曜,乃天生佛子,自生来便是一颗玲珑佛心。
可世间阴阳相生,佛魔一体,最难的,便是守心……
“守心,不执,不住……”
窗棂边的光斑驳朦胧,爬过景天坠飘荡的流苏,映在阿琼有些苍白的面容上。
佛语字字玄妙,每一言背后,都有许多复杂的道理,从前,阿琼听得再多,也只是懵懂。
可若关于他,一切都不同。
曾经,魅语馋言压着她的娇吟,在耳边蛊惑。
若有若无地,抚过颤栗的肌肤。
道,这世间万事万物,最最上乘,便是以心奴人。
夺了心,他的一切,便都是你的。更何况,区区自由呢?
夺心,守心……
阿琼呢喃着,心底深处,不受控制地,漫延上一股寒意。
越来越深,浓若九幽寒泉,将灵魂与血脉搅作一团,冰封,冲碎,血肉模糊。
手撑上榻,呼吸骤然急促,凌乱得不成样子。
薄削若蝶的肩胛发颤,唇上血色尽褪。
澄澈的眼眸中,头一回,被慌乱与恐惧吞噬了个彻底。
如果,从一开始,便都是错的呢?
从一开始,她最相信的,便都是,骗她的呢?
脑海中,混沌的乱流决堤,一会儿是施暴者尖厉嘲讽的质问,大笑不止。
【……装什么呢,与盼君楼的妓子走得那般近,难不成,还是良家子不成?】
一会儿,温和宏雅的声线如定海神针,坚定和缓地,将破碎的神魂捞起。
【……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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