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依照规矩坐好自己相应的位置,陆子礼方才就已经凭借视觉和听觉,对关阇彦的情况有了大致的把握,所以一落坐就直接让对方张口伸舌来。他只此一瞥,就郑重道:“舌苔又湿又厚腻,显为湿邪所致。”
“何为湿邪?”关阇彦凝眸而问。
“致病之源本为外湿,却因内体五行本就紊乱,直接诱发了内湿,转为湿邪,伤及内阳,浑身淤气难出。近来梅雨湿气加重,内外湿邪夹攻于你,短则身体筋骨乏力困重、腹胀水肿,长则阴盛阳衰,恐有性命之忧。”
陆子礼声音浑冷粘滞,嗡嗡而出,好似埋在结满霜冰下的掺着碴子的冻水一般。在逼仄的空间内,他的嗓音愈加突出,专属于他的这些音色特点也被尽数放大。
他的话虽让人能得清楚,却会叫人听得浑身不自在。
魏郁春只会越来越感到不安。
然陆子礼的诊断还未结束,他表情钻刻,比起最开始展现给外人的如死物般的漠然疏远,他现在的过分严肃,反而令人觉得更好亲近。
他已经把手搭到了关阇彦的手腕上,切脉而言:“公子体内五行紊乱,估摸是因为在潮气极重之时受了重创,因而湿气才会趁虚而入转为湿邪。否则以公子的体魄,很难生出这样的内病来。”
“或者说,公子最初所受之创并非严重到难以自愈的地步,后来应是愈了何事动了筋骨,惹得旧伤又发,牵动内病险些种下难除的病根。故,此病也可能是日积月累而来的。”
关阇彦果真带入了其中,发现自己的确是在躲避追杀时,用浑身是伤的身体淋了不少暴雨,自此埋下病气。
后来伤未养好,他自顾自上山学采茶,结果昏倒下去,病气加重。近来,他在调查黑衣人时,与其周旋厮杀许久,累及病气.....这病根竟是这样一点一点埋了下来。
听陆子礼的意思,他好似来得还不算晚,这病根虽然难除,却并非没有办法根治。
“先生可有妙计?”
如是,他更信了这怪大夫。
“服下真武汤,一日三服,饭后而用,满七日即可。我去抓药,其中涵括了茯苓芍药等药材,热熬起滓,需用水煎后去掉陈滓,有些讲究。我煮下一碗给公子服用,公子需记着其温其味,姑娘则需急着煎药之法,以免药性迷散。”
说罢,他一边起身要去取药,一边报起诊费:“一味药七日量需十文,共五味,故五十文。”
“五十文?!”关阇彦简直是要被气笑,传闻中积淤在体内的浊气,差点翻滚大半出去。
在南禺地界,他还是都督的时候,都未曾听说过这等骇人的物价。不过是看了一次诊,且还是不知给来的药是否真的包治病根的情况下,这五十文同漫天要价有何区别?
魏郁春亦是面露难色,她总计也就带了一串钱板,路上又耗了五六只走了,哪里填得起这陆大夫的口?
她细细琢磨起陆大夫的神色,见他面色肃重,不苟言笑,浑身的粗布芒鞋,没有一点架子,完全叫人看不出来端倪。然而他要的价钱却远比市面上的草药贵上至少两倍。
这陆大夫不像是贪财之人,更不是爱奢侈用财的人,他这么做难道真的是恃才傲物,不愿在外人面前折煞自己的医术?
若是如此,陆神医的名声又是怎么传下来的?那些镇人虽比村人有钱得多,却也经不起这么耗啊。莫非是陆大夫近来心情郁结,见着了人虽不敢走,但却把人当作了撒气迁怒的对象?
魏郁春焦躁地擦了把额汗,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摩梭着绑在腰间布包的半串钱币,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心急如焚地思考该如何让陆神医息怒松口。
关阇彦却受不得这委屈,但他心里清楚当下唯有陆子礼的医术最有保障,于是故意要往外头走,想逼“奸商”松口:“不就是那捞什子的真武汤?你卖心如此黑,我不如去外头药堂中寻药方。”
谁知,陆子礼并不吃他这套小聪明。
他突然笑起来,声音干瘪而粘滞,像被浓痰包裹了一样,他笑得人浑身汗毛失控而立。
“今年暴雨突涨,淹了镇边不少山头,其中至少两味药都需去极为偏远的山头寻采,即便是送药材来镇上的别地村民,也没法跋涉这么远去寻药。这个季节患湿寒症之人颇多,往季残留在药堂子里的药材,怕是早就剩下了散了霉味儿的药渣滓。”
他笑声戛然而止,头平移似地转向关阇彦,讽刺道:“公子该庆幸今日刚巧碰到了我愿意启门见人,否则病根难去,后半辈子如何度过,我不敢妄言一二。”
“若是公子和姑娘不信我的话,大可就此出门扬长而去,我不会阻拦。”
这阴森的压迫感……明明被香炉熏得暖烘烘的屋子里却骤然降冷,魏郁春合关阇彦明知这只是错觉,却还是难以抵抗压力。关阇彦无言以对,却又不甘心,只好堵着嘴巴,桩子一样杵在门跟拧眉愁目。
一向怼天怼地的他,此时因为种种事物被人拿捏,根本无法蹬腿子撒气。
而他最主要被拿捏的东西,居然是过去自己最轻视的身外之物。
魏郁春深吸了一口气,拉着关阇彦转过身,压低声线提醒他:“他这种性子既做到这般有恃无恐,恐怕是料到我们的确无路可走。莫要冲动行事。当然我们也不可全然信他的话,且看我应对。”
此时,她已经想好了对策。
说罢,她将钱串子从布包里取出来,码了大半串钱币给了陆子礼,零零散散算起来刚巧有十文,她故作叹惋:“大夫没味药分别取些给我们便可,一顿的量也成。方才你也见了,我们从村子里过来,只有这些钱物,我们急于用药不可不买,可即便全部交出去也买不了多少。只好留下路费食费在身,等我们归家去取了钱,才好再买药。”
魏郁春的态度很好,眉眼间也无不传递着条件困苦下的无奈。
陆子礼闻言怔了怔,嘴软了许多,多问一句:“你们既留下一般的钱币作路食费,莫非家乡很远?”
魏郁春听出他的犹豫,没说自己是古溪村人,干脆挑了个最远的山头报出来,言辞委屈:“哎,是啊,大夫听说过天台山么?咱家就在山脚下,那里荒废,没什么大夫郎中,一路问医,从天台山跑到古溪市集,再寻来禺山镇找神医,光过来一趟就搭了要三天两夜的车。”
陆子礼青白而死气的面容,变得愈发灰沉,居然还有些同情和愧疚之意藏在面皮之下。他重新整肃了一番气势,一言不发,抓了那十文钱就幽幽飘到了药柜前。左抓右抓,五样屉子里各取了两大把,哪里只有一顿的样子?
这次就连卖惨的魏郁春也呆住了。
陆子礼抓着五样药包幽幽飘回诊台,各抓一些撒入药壶,灌入凉水后,用火折子引了火,煎热了陶土锅,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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