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郁春闻言,垂手盯着扶着她臂弯安静不语的陆长岁,由衷感叹:“偏偏到了父女本该相聚的时候,她又不愿醒来了。”
“昨晚子时换血,我其实看到长岁有要醒来的迹象,我故意挡住了没让陆子礼看到。等陆子礼像往常一样离开后,我才自顾自地和长岁说起话。我跟她说,如果她明日还能醒来,我就把她想知道的秘密都告诉她。”
小丫头的嗓音已经沙哑,每个字都似是卡在喉咙间被用力推挤出来一般,便是大街小巷上驾车运货老驴摩擦沙地的动静,都没有她的声音这么磨耳朵。
“长岁那时候醒了吗?!你都和她说了些什么?!”
陆子礼抓挠着自己的脑袋,梳顺的发已经乱如禽窠,碳粉被抹晕开来。这时,大家才看清楚他已白发斑驳的真面,如今心急火燎直攻内腑,短短眨眼间,他的白发越添越密,似刚出穴的老妖一般,人样稀疏。
小丫头好似早已习惯众人对她的施压,她沙哑的声音还算平静:“她没有醒来。我只是抱怨似的,和她说起换血之事,告诉她我一直以来都在骗她,我根本不是她的玩伴,她的父亲也根本没有和她玩耍,所谓的秘密不过是我为了获取利益、吊人胃口来隐瞒真相的噱头。”
“我告诉她,其实她得了很严重的病,不可能治好,而她的父亲不眠不休操练邪术,将她的毒吸入自己的体内,借助我的血换入她的身体里,才能保证她的安康。然而,时间越来越长,她父亲的身体也已病得不成样子,我也不得不为了她抛弃自己的妹妹……我……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说这样的话,但那时我只是觉得委屈,什么都想要抱怨,什么负担都想甩给别人。”
“那时,深夜朦胧,我感觉到了长岁在我身边轻轻颤抖,我感觉她听到了,只是碍于身体僵硬,无法醒来。即便如此,我还是能感觉到她的难过。她其实很在乎父亲,她听到了父亲为了自己,一直将她体内的毒血换入身体内,不管他自己的身体变成什么样子……可她终究还是没醒来。”
“我没了希望,却怎么都没想到今日她哭啼啼地光着脚来寻我,求我想想办法,这次醒来她居然什么都记得……我答应了她,从地室出来后,她已要晕过去,我悄悄帮她安顿好后,便来偷听了你们说话。”
说罢,小丫头侧首抬眸,闪烁着的眼神掠过关阇彦和魏郁春的身影。
“我说过,你所谓的秘密,整个屋子内所有人都明白,包括你的宝贝女儿。”
关阇彦面不改色地说道。
原来他一开始的话意欲在此。
他从察觉到小丫头逃出地室是借力而为后,就隐隐猜到了陆长岁是不是从小丫头的口中得知了陆子礼的事情。
当时他不知道小丫头和陆长岁的往事纠葛,只以为陆长岁一醒来反而不去寻陆子礼,而是选择帮助相对陌生的小丫头,是因为被小丫头用这些故事拿捏了心神。
他以为自己的猜测已经够大胆了,结果没想到现实更荒诞,至于最初的念头在变得骨感的同时,幸好也保留了实质性的结果——陆长岁的确发现了她爹的那些龌龊情。
“为什么长岁醒来后依旧不愿意寻我……为什么,她明明都知道了这一切……长岁,你告诉爹爹,好不好?长岁……”
陆子礼彻底崩溃,他整个人仰面背地倒下去,青乌的眼圈内猩红的目死死盯着床榻上的女儿,抵住地面的眼仿佛要淌出一条血河。
关阇彦背过身去,说:“如这丫头所言,令嫒能醒来就不容易了,即便是醒了也就睁眼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她若是直接寻你这个爹爹,事情说都说不完,你估计还以为邪术有了进展,更加变本加厉,何谈阻止你?另外,看你之前那样,令嫒劝阻你,你就会听吗?思来想去,还不如直接托付别人办事。”
“阻止……为什么,明明很快就能治好她了,为什么要阻止我!”陆子礼含恨而怒。
魏郁春垂手叹息:“你这种无意义的奉献,真的能感动得了别人吗?还是说,只是感动了你自己而已?”
“你不妨站在长岁的角度想想,至亲为了自己的安危差点把命搭进去,她一个心智稚嫩的孩童不会去责怪任何人,甚至不会责怪老天爷,她只会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你。”
她的身子已经能动,怀里的陆长岁被她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关阇彦背她离开先前的窄塌时,忘了给她提鞋——罢了,这种事情若真叫关阇彦干了,真是太不合规矩了。不方便就不方便吧,不该抱怨什么。
她下塌时只好光溜溜着脚丫踩地,幸好地上被早晨的阳气烘过,虽然还是有未被驱散的凉气,她并不觉得难受别扭。
她将陆长岁抱到陆子礼身边去,小姑娘的呼吸像是暖风一样,呼呼地扫过她鬓边的散发,痒痒的。她果然还是不敢相信,这是个注定夭折而亡的孩子。
关阇彦愣眼看着她,最后默许了一般,没有挡她。
陆子礼眼见女儿要到怀中,他狼狈地起身,跪坐在地,缓缓接过魏郁春搂抱在脖间的姑娘。
魏郁春还是长叹了一口气,她对陆子礼的态度早不似先前那般忌惮,眼神中反而有似海纳百川般的宽容。
她是预定了陆子礼不会再对她有什么威胁了,甚至说未来,他也不会再囚禁着孤女姐姐,更不会囚禁自己了。
她蹲下身子,动作和缓温静,那股人淡如菊、风骨若竹的熟悉气质又紧紧将她环绕。
即便是被邪术迷乱心智的陆子礼都被她的亲近力感染,一边抚摸着女儿额头的绒发,一边静静听着魏郁春的话音。
“你坚信天仙秘术可以帮你消解女儿的病痛,那给你带来了什么呢?你作为秘术的媒介,能帮你女儿吸走多少毒血?病灶在她身,毒血源源不断,难以绝迹,可被你当作容器的身体却是有限的,如今浑身血液皆被污染。”
“你和秘术不过是在赌,到底是你长岁病灶散毒的速度更快,还是你的身体被毒血侵染殆尽的速度更快一些。如今看来,好似是前者将要夺魁。比起病情微有气色的陆长岁,你却仿佛已经倾尽了一生之力,六脉皆衰,再难回头。”
“即便最后陆长岁真的醒来了,你却倒下了,她一个不过十岁的稚子要如何面对这以命换命的结局?她又要靠什么立身于无依无靠的世间?到头来,你只是叫禺山镇又多了个可怜孤女。更何况这些猜想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所以,你永远都等不到这样的一天,也不希望等来这样的下场。”
“若你执意信奉天仙,你做的事情早被我们揭发了,算是违逆了秘术的规矩了吧?无论如何,你都没有理由继续执着下去了。收手吧。”
越到后面,魏郁春的话就越是扎人心窝子,可平心而论,她至始至终语气都没有什么起伏变化。她的话就像是包裹着毒药的蜂蜡,乍然尝下去没有味道,可品下去,才知这些比一般的毒药还要致命。
真是一套好说辞,关毒彦不动神色地觑着她,在一旁压着情绪暗忖,不过他没有做过多感叹,因为魏郁春的特殊对他来说,好像已是习以为常的东西了。
关阇彦看着快要哭地晕厥过去的陆子礼,既感到为难又觉得可恨。
他说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清醒吗?什么天仙秘术,不过都是摧身残心的邪术。每回给你一颗枣,让你以为女儿的病情有所改善,你就越陷越深。到头来,女儿还没救回来,自己就先撒手人寰了,真够邪性的。我看你根本没有必要再信奉什么天仙了,都是骗人的把戏罢了。”
陆子礼已成了没有灵魂的躯壳,搂着女儿坐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任人说什么都不搭理,不哭也不闹了。
屋内安静,空气中连尘埃飘落的声音都仿佛能听得到。
众人都微微屏住了呼吸,不知道陆子礼有没有将大家的劝说听进去,不确定他是不是至今还认为大家都在欺骗他。所以大家都希望昏迷的陆长岁可以醒来,与他父亲坦白一切,成为压垮他父亲执念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世事哪有那么容易被成全?
陆长岁连续两日醒来已经是奇迹,再贪心的人都不该奢求下一个奇迹的发生。
魏郁春以为自己劝说无果,起身要离去,谁知陆子礼却突然讷讷开了腔:“反正一切都结束了……你们都走吧,要怎么做全部都随你们便。”
神医之才隐没山间,一朝天才为爱执着疯魔,最后落得一个玉石俱焚的下场,任谁都会感到叹惋。
关阇彦见着颓丧的陆子礼,没眼看地瞥开脑袋,一时无言。
魏郁春却依旧声色不动地说着:“你的事情我们不会说出去,你安心。你爱女心切的心情,我能理解,索性你及时止损,未伤及无辜之人……”
说到此处,她话音顿转,眸子瞥向站立如桩的小丫头,摇摇头失望道:“缘果相依,我本以为你是可怜之人,结果未想到你竟做出这些孽事,你一点都不无辜。”
小丫头含泪点头,应下魏郁春看似不痛不痒实则直戳人心窝的诲言。
陆子礼木然的眼微微有了波澜,抬眸间,有欲言又止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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