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花月楼，云晰和彦殊在等待穿回过去的孟楚景时，遇到了恭王周纵北。
误入崇光元年后，云晰他们便将皇城之中各路名流权贵查了个底掉，至于手段，自然是靠金钱的力量——从现代带过来的香水实在出奇地受欢迎，为他们积攒了不少资金。
也因此，他们认得周纵北。
彼时周纵北似已微醺，面颊浮上浅粉，眼波流转，身着绯红大袍，一副流连花月之地的浪子派头，实在无法让人与王爷之位联想到一起，不过与他们调查所得无甚差别：恭王其人，年少时落拓不羁，是出了名的风流客，文人雅士中的登徒子，登徒子中的儒雅之士，是皇室中最不肖的子孙，最令人心安的兄弟。
他们本该就这样擦肩而过，无奈云晰的打扮实在太过扎眼，似是卷进飞蛾堆的花蝴蝶，一下就勾起周纵北的记忆。
中元节那夜，此人便是带走那位不知名姑娘的人之一。
只是，上回此人是跟在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身后，表情拧巴，动作避让，今日看上去倒是无比坦然，身边的同伴也换了一位。
周纵北目光描摹一般在云晰脸上游走，确认自己没有错认，借着酒意上前，问出了自己这些天一直挂心的问题：“公子可还记得我吗？”
不知怎的，周围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云晰有那么一时的恍惚，心智都动摇了几分。
先是彦殊在房间内盯着自己回复别人说他有喜欢的人，又是恭王冲自己询问是不是记得他……他这算什么？被当众表白了两次？
“不不不……我不认识你。”云晰摇头摆手一条龙，就连眼睫毛都颤抖着表示拒绝。
“可本王分明记得你！那夜……”周纵北步步逼近，每往前踏一步都像是碾在地雷上，逼着云晰节节后退，“就是你带走了本王的恩人。”
云晰眨巴眨巴眼睛，旋即放松下来：合着这人是来找林晴疏的。
——
“就是这样，他非要登门道谢，我也只好把地址给他了……你说他一个王爷，我总不好拒绝吧……”云晰嘴上絮絮叨叨，手也没歇下，匆忙整理好仪容仪表准备迎接周纵北。
虽然不知他何时才会登门。
“你们约了今天，却没敲定时间，那岂不是这一整日大家都要拘谨着过？”林晴疏在房间里仔细编发，胳膊因悬空撑了太久而轻颤，连带着喊声也似风中蝶翼般颤抖。
古人的各种发髻她向来是不会的，毕竟千金只需要坐在梳妆镜前边，由着手艺高绝的侍女打理发型便可。
现下，她能做的就只有囫囵将头发固定成还算美观的样子，然后往脑袋上插些金银珠饰之类。
“为什么我们要拘束？他不是上门来向你致谢的吗？”孟楚景漠然提着自己新沏的花茶路过她房门口，打算就着大饼一起吃。
林晴疏想解释给恭王留下好印象的重要性，又想到这只是她的私心，说出来必会招致这几人浮想联翩，一时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作为曾经每日被禁锢在格子间工位的打工人，林晴疏对“美”有种近乎偏执的渴求。
她爱最巍峨的山巅，最汹涌的海潮，爱亮到连成片的星辰；她爱精致的住宅，耀眼的名人，爱一切她触不可及却又美到极致之物。
不可久留此地的江映雪是一个，只在夏至那日见过一面的周纵北也是一个。
云晰伸长脖子往晴疏这边探看，神游般发问道：“她怎么比我还讲究打扮？昨天也没见她这样……怎么在我们面前就那么随意呢？”
他心头忽然有种自己没被人放在眼里的挫败感。
彦殊因为毫无进展的机器修复郁郁不已，发泄似地一口气吃了两个馅饼，顺便当了回评论者：“说明你异性缘一般，她把你当亲姐妹看，自然不必太过拘束。”
“你！”云晰咬牙切齿，但转瞬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不也是孤家寡人一个？要不是知道你暗恋何绚，我还以为你昨天是在向我表露情愫呢……”
听到“何绚”二字，彦殊黑葡萄似的小眼睛里陡然生出些火光，却又很快湮灭，连带整个人像个泄了气的气球皮。
他装作不在意，不再搭理云晰的诛心之语，甚至抬了只手遮挡自己的口型，扭头和孟楚景窃窃私语：“话说，她在我们面前这么自如，知道我们从千年以后来好像也不慌，一直若无其事，结果今天面对一个古代人居然这么郑重其事，就算来人是王爷也有些过头了……她该不会真是穿越者吧？”
孟楚景唇角勾了勾，笑意浅得像是蜻蜓点水：“她不承认，就当不是吧。”
若不是穿越者，只要把她掌控在手中，计划便还能进行，若她真是穿越者……或许事情会更好办。
现代人不会对这古代皇城有什么太深的羁绊，就算他们的计划会让此地变了天，让林晴疏协助计划的推动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茶杯里的花瓣经历了浮沉，终寂寂伏在杯底，顺从了宿命，却随着一阵不期而至的风尘而再度随波晃动。
“吁——”伴随马蹄声的消退，两名身形颀长的男子翻身下马，金贵的衣袍掀起短促而激烈的风。走在前头的男子仰头看了眼大门上方的牌匾，得到了心中所期的答案，随即从容地跨进店铺中。
来人正是周纵北和他的小厮，那小厮手里头还提着不少东西。
云晰和彦殊像是被糖浆粘住的飞虫一般，眼神直勾勾盯着那大包小包的东西，而刚听见门口响动赶过来的林晴疏则像是终于得见偶像真人的粉丝头目般，凝着周纵北移不开眼。
连带着孟楚景也开始打量这位王爷。
薄唇沁红，眉似青黛，言笑间不见一丝岁月褶皱，叹于本朝有名的惊世容颜，林晴疏这几天来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确实到了七年前，也扎扎实实领会到了时光机的魅力。
林晴疏第一次见他，是在崇光七年的夏至，那时的周纵北稳重自持，俊逸不凡，已是如玉般凌于旁人之上的神采，而今日所见，是七年前的周纵北，带着少年意气，潇洒不羁，背着光，周身都晕染光华。
而现在这张伟大的脸正在冲着她笑：“总算找到你了。”
天将雨未雨，店里没什么顾客，几人各自找了位置坐定，便开始攀谈起来。
虽然林晴疏失去了一段记忆，但从周纵北口中也能拼凑出个大概。
那夜在花月楼，周纵北与宋将军的三儿子宋时霖饮酒摇骰子，一时上了头，竟押上一半家底，眼见要输了，林晴疏却犹如神兵天降，站在人群之中随口报了个数字，居然恰好猜中骰盅内的骰子点数，帮周纵北挽回了损失。
对于猜中数字这段，林晴疏倒是知晓因果。
周煦曾和她讲过这位恭王叔的事情，提及他年少时做过的离谱之事，以及不可忽视的运道：周纵北曾经流连勾栏瓦舍，某次差点输掉一半身家，所幸有个女子相助，说出了骰子是十三点，这才让他免于蒙受损失。
自那以后，恭王便收敛不少，有了点老实人样。
没想到，周煦口中提及的那个女子竟然就是自己。
“这是银雪楼最抢手的点心，我特意买来，聊表歉意，”周纵北口头感激完，便从小厮手中拿过了实际的礼物，“那晚，姑娘非要拿桌上吃食，并非我蓄意与姑娘作对才拒绝，实在是那糕点不足以表示感激之情，故才夺走，不曾想竟致使姑娘饿晕过去，我心中实在愧疚不已。今日特来致歉。”
晕过去？
好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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