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六年春,紫禁城。
年节刚过,宫人们新上身的衣裳还未脱,腰间别着火红的穗子,逢人便笑,见人打千,到各宫里收了满满的红封子,一派喜气洋洋。
虽则天色严寒,檐上冰凌未消,淡薄的日头照着,也不觉得难熬。
唯有毓庆宫里一片沉寂。
原因无他:刚过正月十五,皇太子便不知何故被皇上训斥,几个东宫内侍被拖到乾清门处死,上谕要求所有宫人前去观刑,此后,太子也被勒令禁足思过。
年节里便如此,眼见着皇上是龙颜大怒了,谁又敢来触这个霉头?恨不得绕着毓庆宫走。
就这么的,这春日里,堂堂东宫倒成了唯一的冷灶了。
当然,这当口也不是真没一个人劝的,孝懿皇后的妹妹、康熙三十年进宫的小佟佳妃便说了,论他什么错儿,年节里这么对太子不好,叫皇上自己看了也窝心。
但皇上不为所动,小佟佳氏虽然这个显赫的出身,毕竟无宠,劝劝也就罢了。
小佟妃都如此,惠宜德荣四妃更没话说,各自三缄其口,守着各自孩子说笑。
形势就此越发微妙起来。
经年以来,皇上待太子自然是极好的,这无可辩驳。
毕竟太子元后所生,满岁便立为储君,昭告天下,又为汤斌、耿介、达哈塔三位大儒教导,去岁皇上亲征西北,太子监国,朝政稳妥毫无错处,文韬武略俱无可指摘,上下皆称风姿卓绝,人君风范。
但随着皇上子嗣渐丰,太子不复幼时受宠,这也是所有人眼睛看着的。
尤其康熙二十六年、康熙三十四年,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先后大婚生子,各自娶了伊尔根觉罗氏、董鄂氏和乌拉那拉氏的福晋,又在葛尔丹之战中立下功劳,如今眼看是立起来了。
而底下稍小些的,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等,也有十四五岁,皇上操心其功课和婚事,免不了分去许多关注。
再底下的,如十五阿哥等,又还是顽童稚子年纪,常被母妃抱去乾清宫,逗得皇上开怀。
独留下一个皇太子,虽然尊贵,却无母后扶持,往往孤零零的,孑然一身来往。
特别是内廷家宴上,别人母妃健在,康熙凑过去说笑,仿佛阖家团圆,唯有皇太子独坐自斟自饮,瞧着和太子妃也不亲睦。
这时候便叫人无限唏嘘,念起仁孝皇后的音容笑貌来。
若是她还活着,和皇上夫妻和美,定不会叫皇太子如此。
可惜没有如果,没了母后在中间通融,皇太子与皇上之间逐渐没了交流。
尤其眼看着如今皇太子虚岁二十有三,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这年轻正盛的储君与权柄在握的皇帝之间,微妙角力之处本就不胜枚举。
再加上还有各怀心思的人吹枕边风……
久而久之有些事就变了。
这些天家之事虽然隐秘,但对紫禁城里权力之巅的一众人来说,毕竟日日见着,也算是了如指掌,只是究竟谁也不敢插手储君之事,何况也没人能明白皇上真正的心思,于是只得装聋作哑。上行下效,内廷的宫女太监们无论品级,都也是各自在毓庆宫、延禧宫、钟粹宫等之间各不得罪。
除此外还有更敏锐些的,已然早早寻个清净地彻底地躲开去,远远等待未来一场狂风暴雨般的纷争。
*
康熙三十六年春,二月二,龙抬头。
天还未亮,宫中便忙着做节庆花样,炸酥果、年饽子,阖宫贺喜,直忙活到午后才歇。这会儿日头也起来了,人皆困乏之际,毓庆宫才在人心浮动中,等来了御前总管梁九功。
梁九功正是奉了皇上口谕,领着几顶青呢小轿过来。
虽不是解禁的圣旨,但到底梁九功这个御前太监堆了笑,对毓庆宫说话也是恭谨客气的,一如往常,这便足够让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
而毓庆宫外,无数双眼睛盯着,听到梁九功送了几个格格去毓庆宫,便都浮想联翩起来。
太子究竟为什么惹皇上生气,个中消息被封锁得死死的,只有一点风声,说是因着太子出宫狎昵太监。
风声没有证据,然而如今太子禁足,皇上却又上赶着给他送这些女人,难道说这事是真的?
一时风言风语不停,但皇上禁令严苛,谁也不敢公开谈这件事。
而毓庆宫中,太子妃石氏在继德堂坐了,因在禁中,只穿一件半旧的石青色旗装,脸上淡淡的抹了胭脂。
她出神地望着门外垂头规矩站着的三个女人,扶在枕上的手紧了紧,半晌才笑道:“不愧是皇阿玛亲手挑的人,果然是人比花娇,太子爷看了也定是欢喜。”
嬷嬷忙道:“太子爷是皇上心坎上的人,最中意的儿子,挑过来的自然是顶顶好的。”
“是啊,正是如此。”石氏心下苦涩,强撑着笑道,“好了,让她们进来吧。”
三人应诺入内,跪地行礼,石氏也不叫起,只让嬷嬷给她们讲宫里的规矩,自己不动声色地观察。
三人当头那个,跪在最前面的,是镶红旗副参领、轻车都尉舒尔德库之女李佳氏,待封侧福晋、太子良娣,一张小脸,吊梢柳叶眉,虽然垂着眼神,瞧着仍是个傲气的。
至于另外两个,一个刘氏、一个林氏,两个汉军旗的格格,出身平平,瞧着也恭顺,跪在地上,从头到尾头都没敢抬。
石氏心里有了数,挥挥手让她们起来了,又侧头问嬷嬷:“惇本殿传了话了?太子爷当真不来么?”
嬷嬷点头,石氏抿抿唇,一时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又高兴他对后院的女人一如既往地不放在心上,又失落他永远是这么冷淡的。
她嫁给他两年,除了每月初一十五他来点个卯似的,就没见过他几个笑脸。连侧福晋大李佳氏被召幸的次数都比她多。
个中缘由,她心里其实也是清楚的。
除了太子爷天性如此之外,无非是他不喜她总是劝谏罢了。
但太子早早丧了母亲,偌大宫里没个人扶持,底下兄弟们又都盯着他这位置,她身为他的正妻,难道不该时时劝谏吗?
石氏心下叹了口气,即使因此和太子多有争执,仍旧不会因此退让的。
她调整了下心情,便重新笑起来了,对三人道:“既如此,你们磕了头,便歇着去吧。”
李佳氏微微睁大眼睛,想说什么最终却又没说,垂头应了。
瞧着有点不服气。
另外两个倒是老实,磕了头便站起来,退了出去。
只是这一站起来,石氏便看到了她们的脸。
刘格格倒也罢了,这林格格——
石氏眼神死死盯在林格格面上,望着她肥大宫装也掩盖不了的年轻而又曼妙的身姿,如云鬓发下一张白皙精致的小脸,眉飞如黛,唇如丹珠,明明只是轻施粉黛,惊鸿一瞥却已然勾魂夺魄——
林氏很快垂下头退出去了。
然而石氏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好半晌,才往坐褥上一靠,闭眼吐了口气。
*
林婉自觉自己一路都很老实,老实地被选中、学规矩,老实地在宫门候着,老实地听李佳氏对她和刘格格当面输出、指指点点,老实地上轿子,老实地面见太子妃。
一路都很新奇,各种犄角旮旯里吃足了瓜,唯一就是没见着太子有点遗憾。
倒不是别的……主要是太子就是瓜主本人,她实在有点好奇,好奇这位九子夺嫡核心人物到底长啥样。
至于什么李佳氏什么太子妃,她全没往心里去。
反正以后都是要圈禁的,斗啥呀,斗得乌眼鸡似的,到头来还不是要挤在一个院子里种萝卜。
没错,林婉是个穿越者。
穿越前,她是个年纪轻轻就确诊的癌症病人,从此把医院当家,手术室进出好多回,终于在一次进手术室后,成功地一睁眼到了清朝。
这也算是白捡一世,林婉高兴极了,决定一定不作死,哪怕被选中入宫,也把“力行低调”四个字刻在了脑门,准备收拾收拾远离宫斗,吃喝玩乐直到死掉的那一天。
林婉这么想着,无视了一路上各种试探目光,低调跟着嬷嬷穿过继德堂正厢往后,走过长长的抄手游廊,一直到一个小院子前停下了。
一路越走越荒无人烟,林婉猜测这院子大概在很角落里,但好在地方虽偏采光却很不错,天井日光大盛,照着院里几株梅花、柿子,地上满是落叶,靠着廊下放着几个花盆,空的。
嬷嬷没有对满地狼藉发表什么看法,只神色淡淡的,指使小太监赶紧收拾了,一面侧过头来一指:“林格格,往后您就住这儿了。”
“那就有劳嬷嬷了。”林婉福身,很懂事地掏出一方绣帕塞过去。
嬷嬷掂了掂,绣帕里包的东西沉甸甸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这就对了,格格知礼守节,规规矩矩,未来才会是有福气的。”
有福气?
林婉闻言面上羞涩,心里却呵呵一笑,心想得了吧,到时候整个毓庆宫都被连锅端了,哪来的福气。
笑完她仔细一品,又觉得嬷嬷这话有点不对。
话里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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