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回忆中，周霁的心结是自己没能长大成人拼尽全力护下他的阿爹阿娘。
他曾亲眼见着阿爹为了从秦越的暗卫手中救回他被乱刀砍死，又亲眼看着自己的阿娘在雨里追着他带伤跑了一路，那沿路的水坑全被染成了血色，却仍是没能追上他。
再后来，阿娘倒下了。那些个成日奉承周家的镇上百姓，那些个周家待他们同样不薄的邻里村民，没有一位站出来救他们。
这场无情的瓢泼大雨带走了他的爹娘，也带走了小周霁最后天真无邪的时光。
阿尧从没杀过人，可她救不回无拂的无力感正如当年周霁救不下自己的爹娘一样，逼着她心中怨恨与自责的种子萌芽疯长。
阿尧的长杖仍在院外与黑衣人焦灼对峙，唐婵倒在屋外，屋里的菜落了满地，撒在地上却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菜又白做了，他又没能吃上阿娘做的热菜！
阿尧飞身回到院外收回长杖作灵橛，躲着刀影便扬手将橛狠狠插入一人腹腰，又以此借力翻身踹飞身前三人。
被鲜血浸染的灵橛刚从□□中抽出便已被雨水冲刷洗净。阿尧以仙力作屏障，念诀飞出七枚定魂针直入在场七人扶突，针入三寸如锁喉，那七人很快捂着脖颈倒地“呃啊”不起。
方才倒下的三人重新提刀而来，她复用无影杖法没收三人手中长刀，在无影杖的旋转中，那三把长刀构成的刀扇将落下的雨滴切成了水雾。见此情景三人连连败退，最后慌不择路，为保命跑得无影无踪。
本也是为别人卖命的苦命人，为何还要将自己的痛苦转移给别人？阿尧收回杖，看着地上还在苦苦挣扎的八人，施法给了他们一人一刀来个痛快。
耳边的哀嚎声终于暂停，那些幻境中的恶人也化作了尘烟消散飞去。虽是假象，但她却真真实实感受到了心魔带给她的无法自控的力量。
她早该理解他的，善恶本就不能一概而论，是人都有善恶两面，就连她都不能免。毕竟，她终于也尝到了杀人的快感。
阿尧飞跑回屋，搀起浑身湿透的唐婵将她带入屋内，火速为神识游离的她施起疗愈之术。与此同时，周父也回来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婵儿？！婵儿你怎么这样了？！阿霁呢！我们的阿霁呢？！！”周父丢下伞和包裹飞奔而来，跪倒在双眼紧闭的唐婵面前不知所措，“我才去城里为阿霁买来他想要的泥人，就这么点功夫，怎么就成这样了？！”
“她被恶人打伤，周霁被他们带走了。”阿尧一边为唐婵渡气疗伤，一边向周父解释，“唐姐姐没有伤到要害，您可放心。至于周霁，我一定会将他救回。”
等唐婵气息平稳，阿尧和周父一起将她扶到了床上养伤。随后，她为整个周家设下结界，叮嘱他们千万不要踏出屋子后，独自向京城而去。
雨势毫无转小的趋势，距离戌时也尚有一会，那高贵的皇帝更不可能提早赶赴祭天台忍受潮湿带来的黏腻，眼下周霁只能是被那白发仙人带到了宫里严加看管。
她去过秦越的宫殿，自是知道宫中森严戒备。好在隐身术在手，阿尧不费吹灰之力地再次闯入宫中，顺着手上骨玉戒对周霁气息的探寻，她径直来到了东宫的偏殿。
只是没想到刚到殿外，一股仙气就从门内涌出一把将她打翻在地，逼得她从隐身术中褪了出来。接着，那白发仙人已撑伞站在了殿外的雨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狼狈的阿尧。
阿尧被殿外的侍卫用长枪围了个遍，她却只是定定看着那眼熟的老仙尊。可她还未入蓬莱，无论怎么都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见过他：“你到底是何人，为何非要害他至此？”
“映生啊，你是真不怕死。”老仙君岿然不动地立在那宛若一座大山，“你已成下仙还能找到这，看来这一切都是你为他结下的弥生幻象了。”
“仙君，我虽不记得你，但你既知道这是用来弥补遗憾的弥生幻境，就不该再重蹈覆辙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逝霄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拿上一世的恩怨对身为凡人的他赶尽杀绝，对他也太不公平了！”
“我早就知他是逝霄，可我若真想杀他，又何苦在换命后留下他性命，让他在此世间多活了十年。
我知你心怀苍生，又不忍他身受劳苦。但他是妖神之子，你知道他身上担的是什么责任吗？不走这一遭，他根本成不了大器。”
“什……什么意思？……”阿尧有点发愣，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说。
仙君挥手退下众侍卫，向前扶起阿尧：“等这幻境中的一切再过十年，你便知道了。”
阿尧仍是不解：“何故要再等十年？这本就是幻境，你现在告诉我又何妨？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他好，可喊天下无妖的也是你，身为蓬莱中人，怎可如此杀生？！”
“映生，你既掌管万灵就该清楚明白，人和妖有善恶，仙亦何尝没有？他们二人皆为神族后人，天生命带福厄，若非换命互补，这次历劫就不能叫作劫。
而群妖无主，万妖争王，若非天下无妖，世间迟早重回混沌。我这么说，你可能明白？”
“可……”阿尧知道自己不是眼前仙君的对手，但还是忍不住说，“可他对我很重要，我没办法见死不救。”
“放弃吧，你救不了他。”他拂袖背身离去，一点点将幻境中的时空扭转，“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神仙不渡，并非不想渡，而是渡不了。
司空玉清的话再次回荡在阿尧的脑海里。命由天定，既要逆天改命，便只能靠自己努力冲破那层封印的枷锁，蜕变成为全新的自己。
有了新的生命，便是真正的逆天改命。
时空快速扭转，阿尧被仙君送入了一片虚无之境，在这里，周霁的一生正在一面面镜子中被快速放映着。
“这里是他的心象世界，你所看到的便是后来十年中他的过往。”仙君的声音从空旷的四面八方传来，阿尧站在水蓝色的镜湖上，看着湖面上一面面人影闪动的银镜，连迈出一步都发觉极其艰难。
因为周霁的过去，实在太苦了。
那一年自换命术后，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奄奄一息的他被丢回在周家门口，直到第二天天色微亮他才有力气爬起身来寻找他的阿爹阿娘。
可他什么都找不见了。地上的血迹被那场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唯独屋里的残羹冷炙提醒他，他曾真的拥有过一个完整美满的家。
他差一点点，就能吃上阿娘为他做的开荤席，差一点点就能得到阿爹特地去买来的喜鹊泥塑。
小周霁一边哭，一边从地上的碎碗里挑拣着爬满蚂蚁的红烧肉往嘴里塞。肉的味道变得很奇怪，他忍不住要吐，却又生生往下咽。吃完一个，又去捡那烂成泥的鱼肉混着鼻涕眼泪一起往嘴里抹。
阿尧太想抱抱他了。她明明刚刚才见过他可爱的样子，怎受得了他这样一落千丈的可怜模样。可她的手伸不进镜子，亦回不到他的过去，她只能站在这虚无之境里心痛地看着他，陪着他一起泪流。
下一面镜子里，他已长成小大人的模样，身体却成了如今这般消瘦。没有阿娘为他束发，他便凌乱地披散着长发，穿着别人不要的破布衣不辞辛劳地替人搬着重物。
那沉重的货箱似比他的人还要重，他本是龙族，长得就比同龄人还高些，重物却将消瘦的他压垮到弯成一张弓。搬了一天才兴高采烈地拿了几个铜板，他刚搓着手买下心心念念的大白馒头，转身却又分给街边乞讨的老者一半。
渴了，他便跑到别人家接雨的水缸里舀点水喝；累了，他便躲在茅草垛中浅憩；过年了，他眼巴巴地看着街上给孩子买糖人的夫妻，转头被人喊着“晦气”赶跑；清明，他又回到早被别人推倒重建的家门口徘徊，默默地跪在地上不停磕着响头……
就这样，他如过街老鼠一般活到了弱冠之年。
云徊的薄命转移到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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