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正二刻。
琴儿刚端着热水,打算替宋清辞靧面,却惊奇地发现,曾经常常睡到日上三竿的小姐,如今独自一人站在妆镜前,穿着一条宫缎素雪绢裙,上下打量,颇为认真。
听到脚步稍显沉稳,宋清辞便知是琴儿来了。
她扯了张椅子坐下,轻闭双眸。
“麻烦琴儿了,本想自己烧水洁面,但苦于寻不得木炭置于何处。”
琴儿将木盆放在一侧,捻着帕子,沾了水,弯腰站在宋清辞右侧。
小姐果真是顶美的。
十四岁还未长开,眉眼已经有了些柔和的端庄模样。
不妩媚,但灿烂。
先用帕子轻擦一遍,再拿过一块儿桂花澡豆轻手轻脚替小姐涂上,捧抔温水洗净,最后再用帕子收干。
早日的工序算是完成了一半。
窗外还是蒙蒙黑,屋子油灯发着微光,照得小姐的脸庞白里透红,皮肤水润透亮。
莫名的成就感在琴儿的心中诞生。
她再从一只瓷盒里捏出一柱玉簪花棒,从中将紫茉莉粉倒于手心,轻白红香,四样俱美,品相极佳,是如今府内鲜有的上好妆粉,替小姐敷上。
正在兴头,琴儿又将一小白玉圆盒放在宋清辞手里。
宋清辞一打开,白玉圆盒里是厚厚的玫瑰膏子,即便光线略显昏暗,却依旧看得出它的明艳。
“小姐,这胭脂只需要一点点涂在唇上就好,手指上剩下的,沾水化开,做了腮红。”
看着琴儿一脸兴奋的模样,宋清辞笑着摇了摇头,指尖薄薄沾了一点,点在嘴唇,抿了抿,唇红齿白,煞是动人。
啪啪啪——
看着小姐的面庞,琴儿乐呵呵地鼓起了掌,然后又不知从哪摸出来一块儿画眉石,蘸完水,取出一支细笔,轻描淡画。
宋清辞也放心得很,任由琴儿摆弄。
等到琴儿心满意足收工,已是辰时。
而宋府刚刚开始运作起来,宋清辞估摸着王妈应该醒了小一会儿了。
她瞟了一眼门窗,确认都已经关紧实,开口问道。
“昨天让你悄摸打听的,有消息了没有。”
琴儿眼神浮动,攀上一股怒意。
“嘿,小姐,您猜猜王妈这回欺上瞒下,一共把多少人蒙在鼓里?”
宋清辞眉角一挑,往大了猜。
“五十?”
琴儿,两手抱胸,摇了摇头。
“少了。”
这回宋清辞倒确实有些吃惊了,一个丫鬟克扣了每月三百钱,五十个,那就是十五两银子,足够一个三口寻常人家一整年的开销。
如今琴儿还说五十人不止。
两年过去,王妈在例钱上贪墨的钱两就三百六十两打底,遑论还有采买食材的钱财,置办府内日常用品的开销,一笔一笔,都有可观的处理空间。
“那拢共多少人?”
宋清辞皱着眉头问道。
“六十余四。平日和王妈走得较近的那些我都没有过问。”
“暂且是这个数目。”
宋清辞微微点头,琴儿办事还真是靠谱。
一晚上就将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摸摸琴儿脑袋,取过一件水色卷云纹袄,披挂在身。
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蔓延开。
“走吧,我替你们做主。”
宋府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
宋清辞这一脉都过得相对节俭。
其余两脉则更像是大户人家。
走出内院,外头房屋也能算是层层叠叠,丫鬟,小厮,仆役,护卫,该住都得有的住,和内院差不多小的地儿,住了超过宋氏两倍的人。
当然,个中也有个亲疏之别,上下之分。
像是宁儿,琴儿,她们两人一间,住的也离内院极近。
而王妈,作为所有仆役的上级,一人一间,住的则是离内院最近的位置。
上达天听嘛。
总得离得近些才听得清楚。
宋清辞没有遮掩,笔直走向王妈所住的屋子。
周遭张罗着早食的仆役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眼神。
胆大者,更是默不作声,背着木柴就悄咪咪跟了上来,还对着琴儿比口型。
“大小姐咋出来了?”
琴儿嘴角一扬,没有言语。
来到王妈屋前,宋清辞抬眸瞧了两眼,直接推门而入。
王妈并没有待在屋里。
这会儿要么在忙,要么假装在忙。
总之不见人影。
宋清辞也不恼,扯了张椅子,又从屋子里随意寻了块帕子擦擦,一屁股坐了下来。
“琴儿,去帮我装桶冷水来。”
不怀疑小姐的命令,琴儿当即快步出门。
“好嘞,琴儿这就去。”
吩咐完,宋清辞看了看房间陈饰,一床,一桌,一木椅而已。
看起来像是个老实的。
但谁知道呢。
光是走来路上,看见自己就一路小跑往膳房去的就不止三波人。
其中多少是去通风报信的,多少是被吓住了的,心思难猜。
而且宋清辞不相信那六十四个人里,一个王妈的人都没有。
她也不相信,光凭王妈一个人,就胆大包天,敢行这瞒天过海之事。
每月十五两,说多不多,说少是万万谈不上少。
与下人们不同,搬迁之后,府里的公子小姐是确确实实削了月例的,从前宋清辞还有二两月例,一两脂粉钱。
如今月例削减了一半儿,脂粉钱倒是照给。
没法子,出了京城,没了产业,就是这么抠抠搜搜的。
又不是那八大世家,各个都是什么王爷,什么侯爷。
皇帝一高兴,赏个白银万两,深海红珊瑚两株,白净玉瓶一支,家里的钱,三代人也花不干净。
要宋清辞看,就是皇帝钱太多了,以至于到处乱花。
与其让白花花的银子流进世家口袋,不如多掏点钱发放军饷。倘若军备精良,后援充足,断良之战何需打得如此艰难。
哒、哒、哒——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传入耳中,好似胸有成竹。
听起来,王妈背后果真有人站台。
宋清辞顺着脉络大致分析。
宋家没什么值得外人觊觎的。
她这位置往上,只能是宋府三脉的人。
自家这一脉,断然没有可能涉及。
那是只能是哪位叔嫂,或者表兄弟姐妹。
嫌月例不够花,打算从丫鬟这儿刮上一层?
宋清辞下意识敲起了扶手。
她倒不是怕了谁,如今境界高了。
在她眼里,宋府其余两脉,个顶个的庸才,所有小辈捆在一起,也是这辈子淹死京城的命,眼里就只有一两银子来,一两银子去。
主要是担心王妈和许林寒有关系。
但往细处想,就算王妈是许林寒的人。
没道理为了几百两银子就暴露自己。
“哎哟,大小姐,今儿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儿来了。”
刚进门,身着棉衣的王妈,脸上炭灰一块一块儿的就亦步亦趋跑至宋清辞面前,伸出双手,欲为其锤肩。
宋清辞坐怀不乱,稳重如山。
这下,倒轮到王妈愣了愣。
她方才故意在膳房沾了一层灰,倘若自己上前锤肩,宋清辞嫌脏,特意指出。
那自己就能顺势假装不知双手染尘,捎带着说上一句“膳房正忙呢,老奴一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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