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沈迪七岁,沈瑞刚出生,对一个父亲常年在外,母亲的小生意刚起步的家庭来说,大一点的那个,便成了负担。
沈弘沅和姜瑜商量之后,决定把沈迪送到乡下住一段时间,等小的能走路了再接回来。
对于被下放一事,沈迪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可他妈就是不松口。
没办法,姜瑜那个时候是真的难,原本沈瑞的出生就不在她计划内,可怀都怀了,总不能打掉,她跟人学做生意,起早贪黑的,沈弘沅又经常不在家,什么都指望不上,姜瑜就是再疼这个儿子,也没法让自己长出四条胳膊来,咬一咬牙,这一年说什么也得送。
沈迪临走前在他弟胳膊上咬了一口,小东西,都是因为你。
他意思意思没真咬,去乡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不爽的,只是因为从小到大没离开过家,沈迪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被抛弃的感觉。
他这次去是住他姑姑家,他爸唯一的姐姐。说起来他们家家史还挺复杂的,尤其沈弘沅那边,上几辈里有做过木匠的,有造船的,甚至还听说有被一道圣旨召进宫去营造司当官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都是手艺人,一脉相承,到他太爷爷这辈,家族兴盛,出过好几个建筑界的大师级人物。
只可惜他爷爷从小体弱多病,出不了远门也学不成手艺,在家里不怎么受重视,适逢国内最动荡的几年,倾巢之下,为保存人力,他们只能在战火纷飞里一路南迁,最后选择在一个庄子落脚,忍痛跟着当地人换了姓氏,让最小的儿子,也就是他爷爷,跟当地有权人家联姻,就连下代都订了娃娃亲。
沈迪一直觉得自己天生有运气,在他爷爷委曲求全,娶了人家守寡的女儿后,他爸又逼不得已娶了自己的表姐,近亲结婚,还能生出他这么德智体美劳全面正常的孩子,多不容易的概率。
而且照目前的形势看,沈瑞也挺正常的,所以沈迪断定,自己这辈子是不能结婚了,结了也不能要孩子,隔代遗传生个歪瓜裂枣出来那是害了条命。
江浙一带的农村,九零年代中期,随着年轻人外出打工,经济条件好了许多,跟城里比不说应有尽有,至少没哪里亏待他。
沈迪在那过完了最后一个无忧无虑的暑假,晒得跟块黑炭一样后,背着书包去了学校。
期间沈弘沅和姜瑜来看过他几次,常常还没待过下午,两人就面色扭曲地先走了。
沈迪快烦死他俩了,这一年多点时间,架吵得越来越频繁,鸡毛蒜皮什么都能上纲上线地吵,总闹得这么不愉快,渐渐地,他也不期待他们来看他了。
只要人不来,不在他面前出现,他就不会觉得自己的父母跟别人家的有多不一样。
在这住着也挺好的,除了规矩多了点,但至少眼不见心不烦,他安慰自己。
沈迪自己的爷爷虽然很早就没了,但家里还有个大爷爷,他爷爷的哥哥,人丁骤减的那几年,全靠他大爷爷沈卿一个人撑着。
沈卿早年留学英国,学成归来后就一直留在建筑设计院里,在城市总体规划这一领域尤为擅长,主持设计过不少大型项目。
后来上了年纪,加上身体又不好,便功成身退,从一线上下来,回来在这老宅上,盖了个三进三出的新宅子颐养天年。
老人家为了事业终生未娶,两个弟弟一个早逝,只留下沈弘沅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另一个前年刚走,倒是子孙兴旺,这里面有些人出去了,在外混得不错,有些则还留在这里过寻常日子。
沈卿算得上荣归故里,加之本人德高望重,在十里八乡都很受尊敬。
说实话沈迪有点怕他,老人身上那种久经风霜后沉积下来的睿智与深厚,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孩童从心底敬畏的东西。
沈迪难得听话,虽不怎么情愿,但也认认真真地每天早上去他房里问声早再去上学。
因为沈卿的关系,村里同龄的孩子都被教导不要跟他玩得太过,怕万一磕着碰着伤到哪里。
沈迪跟外人玩不尽兴,家里跟他同辈的,又都被教得文文气气的,他不喜欢,尤其是那个叫沈歆的女孩子。
沈迪总觉得她有点不正常,听说很早就没了爸爸,妈妈又是个病秧子,沈卿看她们可怜,腾了一处地方给她们住。
不过这对母女没什么存在感,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但难得才能见上一面。
很长一段时间,沈迪都以为那孩子是个哑巴,没事蹲门口扒泥巴都能扒一上午,再望天望一下午,跟个看门狗一样。
这几天大爷爷病了,为了不影响他休息,连在院子里活动的权利都没了。
沈迪越发觉得无聊,他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发现姜瑜骗了他,说好的一年很快就过去,可明明还有那么长。
周五下午放学早,沈迪一回到家,姑姑姑父都不在,他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刚想出去找人玩,突然听到几丝奇怪的声音。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跑到院子里,声音是从他大爷爷房间里传出来的,悠悠长长,像是有什么人在唱歌。
那歌声跟他平时听到的不一样,沈迪循着声音过去,趴在窗台上朝里看,房间角落里,一个奇怪的盒子呼呼地转着,他踮着脚望了两眼,偷偷跑了进去。
他以为没有人,结果一进门,看见他大爷爷正躺在床的最里面,望着雕花大床的蚊帐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迪喊了一声没回应,便自顾自地跑到留声机前打量,里面唱的什么他听不懂,就觉得好玩,绵绵麻麻的声音,唱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看着看着他又被旁边的建筑模型吸引了注意,这些东西他一点都不陌生,沈弘沅有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当宝贝一样收着。
姜瑜最烦他捯饬这些一看就不怎么有出息的玩意,不让他往家里带,仅有的几个也被放在玄关当摆设。
沈迪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那些老式的房子,看着就破破烂烂的,漆得再红再亮他也觉得土。
与沈弘沅不同,沈卿研究现代建筑,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大大小小设计感十足的建筑模型,沈迪眼睛像是被粘住了一样,余光不够用,他噔噔噔地来回跑着。
那些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的栩栩如生的房子,流畅的线条、坚硬的棱角、冷酷的质感都让他喜欢得不得了。
他擦了擦手,回头看了一眼,沈卿已经转过来了,正手撑在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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