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药膳手札》全本免费阅读 ggd8.cc
去明江草市要五更天起,天黑得星子高挂,月半掩云里。
晏家点了油灯,风吹动光影洒在窗纸上,麦芽趴伏桌上,困得直打哈欠。麦冬稍好些,不过也用手撑起脑袋浅眠。
晏桑枝倒精神,从家里挑拣了还能用的竹篮,塞几个绣上补丁的袋子。她怕丢银子,银钱分了好些个帕子装的,一层又一层包的严严实实,没带上全部的家当。
院外远远能听见车轮滚过的声响,赶牛人摇了铃铛,紧接着有人拍晏家的门。
姐弟三人熄了油灯出门去,秋风肃肃,吹得门檐下的纸灯笼晃荡。门外的陈嫂子见到他们出来,呼出一口气,搓搓手,催了一声,“牛车到了,先上来。”
牛车并非敞开的,做了棚子,四周全是木板,只有顶上用芦苇编了席子铺上去,坐进去还能感觉到凉风从缝隙里钻进来。
牛车还算大,可坐下十五六人,两头牛拉着,赶牛人收每人十五文的脚程钱。
麦冬不好与各位婶子一起坐,自己留在前面坐到赶车人边上,留晏桑枝搂着麦芽坐到一块,木板很硬,坐着并不舒服。
车厢里俱是相熟的婶子,昨日的事早就在东城巷传遍了,越说越离谱,已变成有个神医连将死的孩童都能救回来。
一个嫂子说得手舞足蹈,若不是她昨日从头看到尾,指不定真信了。说给晏桑枝听的时候,还拍着大腿在那笑,“还有人过来说与我听,问我神医是哪户人家的。”
其实她们昨日回去的时候,聚在一起聊得也是这个,有人还问晏家以前都开方药的,怎么出个小丫头会做药膳?
七想八想后,大家给找了个理由,祖传留下的。
晏桑枝听得满头雾水,不吭声,果然不管哪里的人都是一个样,三人成虎。
哪怕她不说话,嫂子们的话题还是绕不过她,拢着麦芽,靠在车壁上听她们的笑闹声昏昏欲睡。
明江早市在江淮城外头,坐牛车得要一个时辰,眼下天色暗,车又不稳,晃得人难受。
等天光渐亮,过大桥时,有婶子闲得无趣撺掇陈嫂子来唱一段,她不单单是算盘成精,托生时还带了一副好嗓子。
人也不扭捏,掀起车壁上的帘子,看见无垠的水面,垂了头,捏起手来,再起势,“望江楼儿,观不尽的山青水秀。错把那个打鱼的舡儿,当作了我那薄倖的归舟——”
唱得哀愁渐起渐落,晏桑枝听声去看,陈嫂子那寡淡的脸在曲鸣中似染上几分春色。
她听舒服了,没想到待陈嫂子唱完,其他嫂子就起哄让她唱一段。晏桑枝会唱少有人晓得,她也只有心里舒坦才会哼几句。
“我唱可以,不过到时候嫂子你们别笑话我,”她声音动人,清丽又圆润,南调的腔拿捏得很好,“青梅需用醋来炼,白糖还要蜜来煎,黄连苦加上几块黄柏片,生姜辣,抓上一把胡椒面,四味八样,一同熬煎——”
只待她一唱完,边上的嫂子搂了她进怀,趴在她肩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陈嫂子拍着腿笑,“还怪好听的。”
晏桑枝没笑,面上却露出两个小窝,她喜欢这样的玩闹。一路上只就听几位嫂子各出花招,民谣唱完唱号子,等唱歇便到了明江的早市上。
彼时天才刚亮,远山的雾都未散去,明江奔腾的水声也掩盖不了人声鼎沸。
她很久以前才见过这般的场景。
江河满载渔船,长而宽阔的码头,一箱箱货物被草绳层层缠绕,役夫身着短打,嘴里喊号子,从船上扛出一袋袋粮食。
晏桑枝将目光移到青砖古道上的草市,一道道春旗高悬舒卷。道上布衣秋衫的行人穿梭于浮铺间。旁边有樵夫披着蓑衣,挑两筐菜蔬,沾泥带露,边走边喊:“萝卜,刚拔的萝卜。”
路边蜷腿坐那支根幡布算卦的,边上是卖药的几个道士,和牲畜同列而坐。
草市多农家渔夫支摊,青晃的粗瓷、耐脏布鞋、野柴、灰炭、小鱼、未落壳的米…,木甑蒸的糯米热气悬荡;大缸腌菜只消一打开糊的泥,酸香四溢;还有炉灶烧草煨烧饼…
晏桑枝的魂都要被勾走了,麦芽拉着她的衣角,踮起脚去看,眼睛睁得很大,自言自语道:“好多东西啊。”
麦冬侧头远眺,耳边鸡鸣不已,他捏捏自己空荡荡的钱袋,把目光收回来。
“阿栀,我们要去看看布匹,你跟我们一道去还是如何?”
陈嫂子用手拍拍她,指着前面一处说。
晏桑枝摇头,“嫂子你们去吧,我们自个儿四下逛逛,何况嫂子你该说的都说了。”
“成,你记得别买贵了。”
与陈嫂子众人辞别后,她把篮子把自己肩上挎,左右手各牵一个,直往草炉烧饼那走去,起得太早饿得不成。
只买了两个,她尝尝味就成,把两个小孩填饱再说,最要紧的是这脾胃吃不了这些。
刚出炉的饼烫得她甩手,草炉饼颜色黄,酥皮一层起一层,疙瘩中空,沾些许草灰。皮脆,她撕下一块,内里暄软,白的皮菘菜做馅,到嘴里的饼耐嚼。
晏桑枝吃了一些,剩下的让麦冬麦芽慢慢吃,至少逛完肚子也填饱了。
她昨晚睡不着,把要采买的东西给想了个遍,碗筷、针线、布匹、糖油酱醋…,得花小几贯银钱,她摸着袖袋里包好的铜板,边走边思虑。
物件太多,看得眼花,路过卖头花的铺子,瞧到一抹红,晏桑枝停下脚步,是拿红线编的发绳,她拿过来问麦芽,“喜欢吗?”
麦芽嘴边还粘着饼屑,不敢上手,抿起小嘴点点头。
买了两根,两文钱,她以前小时,家里有很多的头花发绳,阿娘手巧会做许多。她想想,又给麦芽买了一对绢花。
本想给麦冬买束带的,他摇摇头,细声道:“阿姐,我想买纸笔。”
许是觉得太贵,出口后又拒绝,“还是算了。”
“买,到时候我教你和麦芽识字。”
晏桑枝从小学医以来,除了认药材把脉,还得要会认字,不然医书看不懂,医案也不会写。虽学得不怎么样,但教他们两个是足够的。
纸笔好的甚贵,不过江淮造纸作坊很多,纸价便宜,一张糙纸不过五文,鸡毛笔三文,墨贵索性很早之前还有留下的。她买了几张纸两根笔,麦冬紧紧抱着,难得露出一个笑容。
一路逛,一路买,大荤现下还不能吃,肉还贵,晏桑枝买了半块猪板油,能炼很多猪油,要不是来得早,估计没有剩给她的。
粗瓷碗便宜,竹木筷算不得价,布料贵,每匹要三百文,她咬牙买了一匹,竹篮子里装满乱七八糟的东西,左右手还提些东西,终于逛到了雇佣行工的地方。
一大堆人蹲在地上,或是靠在树旁,嘴里吆喝,“河工,每日只要七十文。”
见到个人就赶紧走上来问,他们大多粗布短打,皮肤黝黑,脸上布满道道沟壑,为着一文钱也要扯皮。
晏桑枝打量那些人,逡巡不前,她问过陈嫂子,知晓这里会有木工出来寻活。家里缺的物件太多了,采买不值当,要是能短暂供奉个木工,银钱还要省得多些。
她瞧到了一个坐在那里,长相老实,面容愁苦的汉子,低头用木头雕刻东西。晏桑枝看人还不错,当即拎着东西走过去。
“阿叔,你做一日木工活要多少?”
她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
曹木工抬起头,他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没甚底气地道:“我不做短工,”其实之前是做的,但银钱讨要不回来,家里婆娘又病了,他要钱。
“你要不去找边上的陈五,他做一日只需四十文。”
晏桑枝顺着他说的看了一眼,尖嘴猴腮,她摇头,“那做长工得多少?我正好想请人做好些木工活。”
“我一月只要一贯五钱,”曹木工激动地说,“我什么都会做,伞、木甑、梯子就不说了,谷橱、椅凳,连船我都会造。”
他说完后搓搓手,面上涌现出无措,嗫嚅道:“但要先付一些银钱,至少得百文。”
这也是为何没人聘他的原因。
“我不是骗钱的,只是家里婆娘病了,没钱买不得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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