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拂菱无声地望着那车架,那窗边的人似是也在望她,四目相对,那人又扭开头,帷幕和帘子都放下了。
周拂菱沉默了下,便提着裙摆上去。
宁长老大怒:“须少掌门,你竟为了如此凡族之人,对云宁宗出手?!你不怕我告到仙盟和我们的宁听跃宗主那里去吗?介时,仙上和宁宗主大概都要向你问责!”
他话音落下,四下当即陷入寂静,仿若针落都能听见。
这寂静,却继而化作尴尬。
只因车架之上的人,似根本没有把宁长老当回事。
一声轻哂,若有似无地落到雪里。
在宁长老的面红耳赤和众人的敬躬慕目中,须清宁的车架接入云端,扬长而去。
……
云端之上,凤驾疾驰,只见其金盘为顶,银叶作饰,渗金帷幕垂下,纱面上流淌着云纹、凤纹。
再观车内,因设方寸化为天地的术法,此处空间足有凡间的一座宅院之大,周拂菱所在的空间,墙挂名剑古琴《雪溪图》,地上摆放雅致几榻,最中间的方桌后,摆放着几个雪色的团盖。
佐官点香,须清宁正坐在团盖之上,周拂菱抬眸,已现出形容。
只见他骨重神寒,貌俊气凝,玉鼻傲挺,其背脊挺拔如松,腰肢窄韧如剑,分明不过端坐在那里,审阅仙官奉上的金书,便已贵气逼人。
最让人难忘的是他的那双眼,乌眸如黑色的琉璃,透着股锋利的冷漠,含霜凤眼微睨,便叫人不敢逼视。
他的腿边放着一把雪白剑鞘的宝剑,雷电绕剑身,名“长明”。
取下了鹿皮手套的修长手指上,却有蜿蜒如蛇的伤痕,直爬到手腕,还有翻起血肉的狰狞旧迹。这正是须清宁在十年冤狱中留下的伤痕。他被废去了灵脉。
仔细看,他的耳后也有一道细长的伤痕,但由于他以玉瑱为饰,堪堪挡下。
须清宁偶一抬头,无声地望着对面的周拂菱。
周拂菱正坐在另一个团盖上。她缩在那里,褪去鞋袜,捂住脚踝。
那里浮起一大片红肿,似是她刚才于争端中扭了脚。
“拂菱姑娘,忍一忍,便上完药了。”
一位药佐正为周拂菱小心地上药。
上药期间,周拂菱不错眼珠地盯着须清宁。
他便又垂眸,冷冷盯着手里金书。
周拂菱抿唇:
“拂菱有话,想单独与师兄一叙。”
须清宁这才再次抬眸,他清冷的眸子看了会儿火烛,才放下金书,意思是让其他人先行退下。
众人退去了外边,室内唯他二人,周拂菱跪坐在他对面道:“听说你要成亲了。”
须清宁冷眸:“……谁说的?”
他声音也宛若金玉清泉,清冽寒朗。
“宁长老说的。”
“所以你信了?”
“……”
“哦。”须清宁冷笑一声,“那你怎么不信,邹家和须蕤曾传,我与魔修勾结,杀亲证道,夺寿屠善,这不听上去更可信么?”
须清宁似一向擅长这种嘲讽的语气,但他嘲讽时不会让人觉得他很刻薄,只觉让人以为他很严肃、很冷厉。
“……”周拂菱低头,“好了,师兄,我知道我错信他人。拂菱错了。”
二人又一阵沉默。
须清宁:“总之,我从无与人结侣之意。”
“那上次的事,怎么说?”周拂菱捏着自己的手指,像是十分紧张,小声问。
“什么事?”
周拂菱垂头: “就是上次……我和你说的心意。师兄说,不想和人结侣,包括拂菱吗?”
须清宁盯着她,又缓缓别开脸。
“对不起。”
“我知道了。师兄。”
须清宁轻敲几上金铃。
随行仙官进来,便见周拂菱眼含秋水地望着少掌门,然而,少掌门似如过去一般无意接收,别开头垂着眼。
当真是一段孽缘。
仙官心里感慨着,捧着玉盘过来,只见玉盘上放着护身符咒、喂剑灵石、洗脉灵药……都为周拂菱所需。
其品相上等,也无不是旁的修行者求之不得的。
一旁的术金剑便眼红了,暗暗咬住牙根,心道这些好东西,就如此给了周拂菱,当真浪费。
但谁让她运气好,救了少掌门,还正好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呢。
不过,术金剑腹诽归腹诽,可不敢当着须清宁的面说这些,热情地要帮周拂菱收下这些灵物。
不知怎地,一道犀利寒意,似覆在了他头顶,像是有什么人在冷淡地审视他,术金剑抬眸,只见须清宁没在看他,脸沉在缭绕的香雾里。
执官昊澄道:“周姑娘,回去吧。”
“其他仙官,还望留下叙话。”
……
东洲,分为五部(地理单位)。
须家主要居住于五部中央的天霁部,宫观落于天霁群山,有十峰,但由于须家如今人丁凋零,只余二脉,不少山峰都空了下来。
须清宁因此拥有一半的山峰,其中一座叫冰鉴峰的山峰,也是须清宁小时候和母亲一同居住的山峰,被他划给了周拂菱。
在周拂菱和须清宁没有因为结侣问题闹掰时,一同住在此处。
这里不少器件都是周拂菱亲自打理的。
四方柜里,放上了四野八方收罗来的奇植异物,高墙之上,也挂满了五市三坊中收来的仙物,如按在土地上就能让花苗发芽的锄头、按在树上就能让树木倒下的斧头、和对着天空就能让地图显现的罗盘。
不管周拂菱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她像是一向喜欢探索让生活便利的方式,也喜欢思考改善不合理、让人不轻松的机制。
所以,她虽然没有修为,性情也似有几分柔弱呆萌,却能把冰鉴峰的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因此她在冰鉴峰内的人际也不错。
今日,周拂菱带着一堆丹药符咒回来,身后却没有须少掌门的影,她又一脸闷闷不乐,众人便知,是她又在须少掌门那里撞了冷钉子了,不由心里叹气。
看上谁不好呢,看上须少掌门这位百年无意开花的铁树。
一些同门为了让周拂菱散心,便把冰鉴峰一些财务上的事宜送给周拂菱过目。
术明剑见此状,就有些看不过眼了。
他觉得很不公平。
须清宁先前美曰其名,要锻炼周拂菱做事的能力,便把冰鉴峰交给周拂菱打理。
但没修为的凡间来的小姑娘,怎么服众?她还只对着须清宁笑,对他那么傲。
术明剑想着,便缓缓走到了周拂菱面前,见周拂菱低头看着金书,不由又在心里鄙夷了一番她的野心和不知天高地厚。
“拂菱姑娘,你睡去罢。这山中之事,还是我来看罢。少掌门说了,我为佐官督护,可与你一同共治。”
话音刚落,术明剑不知为何,望见周拂菱姣好的面容,纤细的手指,他又是心头一动。
实际上,最近他总是对她心头一动,本想按捺住,但想想,等到周拂菱冷静下来,便能知道还是得找个低等一些的仙士依靠才是对。
他为四品,于她已是高攀。
娶了她,他也能离须少掌门近点,升任进禄,不在话下。
术明剑说着,也抬首握住周拂菱手中金册的另一侧,想要抽走代行,在他看来,他的动作很霸气,行为也很果敢,周拂菱应当被他触动,他愿意这样帮她。
他本以为周拂菱会领他的情,不想周拂菱抬眸,那双纤柔的手,捏着另一端,皱起眉头:
“师兄不是说,我和术先生共治么?为何术先生拿走我的金册?”
术明剑没料到周拂菱如此不识趣,心里又有些不舒服,但这会儿,笑容满面:
“怎会?我不是要拿走,是要共治,少掌门不是说你我应当一同审这金册上的事宜么?”
仙门之中,有玉牒金书,玉牒用来传讯,金书则是行政文书。
术明剑料想周拂菱不敢阻拦。
她也真没阻拦,像是有几分脆弱地微微侧身,术明剑便霸气地坐在她身边。
软玉在旁,温香在侧,术明剑不由有几分心猿意马,本想考考周拂菱,考住她好展现下自己的学识,不想周拂菱全都答得出来,全都会,又不由有些气。
“师兄都教过。”她的一双眼睛,又单纯,又隐藏着她的野心和虚荣。
术明剑实在不喜周拂菱如此,实在忍不住,便悄悄使坏。
帮周拂菱处理金书时,他暗暗握住金书的另一侧,将灵力传至指尖,试图用灵力搅乱金书的文字。
这种法子,可以乱去凡人的念,让凡人错漏百出,逐渐困去。
周拂菱盯着金书,果然缓缓阖眼,还支颐颔首。
术明剑暗暗勾起唇角,温声道:“小菱,放弃少掌门吧。你也知道少掌门经历过什么。他和前须仙师、况山首还有那须蕤的事……都让他不想结侣。”
“少掌门发过的誓,一定不会违背。他既然曾经对着他的父亲须乐旬仙师说了不和况山首一样的凡族之人结侣,那便一定不会。当然,况山首是个好人,不过作为后母,因误会和少掌门产生了些嫌隙,大家都是被那罪大恶极的须蕤蒙蔽了。”
“……”周拂菱像是越来越困,闭上眼睛。
“以后,便只当少掌门为师兄,可好?莫要钓死在一棵树上。仙域四洲、青山凡族七大山,全是大好青年,不必再行事行得如此难看……”
“咚”地一声,周拂菱的头倒在案几上。她昏过去了。
术明剑见着她的睡容,微微一笑。
他抬手,便想试探着把周拂菱抱入室内,却倏然被一只手冷冷挡住。
抬眸,来人竟是一位冰鉴峰仙官,是符执,姓贺名茵。
对方冷冷道:“你在做什么呢?”
“我,我在帮助周拂菱师妹呀。”术明剑头顶流汗。
“是么?”
“是啊。”
术明剑心道烦死了。他知道这位叫作贺茵的仙官,也来自凡族,却一向爱多管闲事,和周拂菱交好。
他曾几次见贺茵为周拂菱解围,也听周拂菱称贺茵为“贺茵姐姐”。
贺茵说:“我送拂菱回去。你也在此等着。等我出来。”
“少掌门让我带你去玉牒阁收讯,似有妖事派给你。”
“什么?”
……
玉牒阁中,术明剑蹙眉颦锁,难以相信自己所见。
他竟倏然被派走了,派去治理一处名为“康荒斋”之地的妖灾。
妖灾惊变,便是仙域和凡域在星会二年的万妖之乱后,一直未解决的大患。万妖之乱,凡间旧皇李氏不甘在和四大仙门的斗争中落败,剑劈幽井,万妖入世。
此后,世间十二大绝涧祸乱仙凡,绝涧灾变后也生小妖地,造乱通灾,民苦仙亡。而仙界一向把妖灾分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级。
以先天八卦为序,乾为上难,兑为下易。术明剑如今被派往的妖地便是坎级妖地,称不上九死一生,但也绝不轻松。
本想躲在冰鉴峰的术明剑气愤非常,冷冷地、焦虑地对贺茵道:“须少掌门为何如此下令?”
贺茵盯着那“康荒斋”三字,淡淡抬头,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二人正在冰鉴峰的传玉阁中,数道青线如星芒,与各山脉相连,与各天星相接,这正是冰鉴峰的收讯之处。
术明剑冷哼一声,贺茵也背过声去,二人正要打开玉牒细看审过,却忽听“砰”“砰”两声,二人都直挺挺地倒下了。
周拂菱从暗处走了出来。
她望着二人,三人脚下都有影,但周拂菱的影子,竟似有千重!
若是这会儿,任何一位修士在,恐怕都能从她的影子中,判断出她这是魔修功法!
《魔气太阴论》中有云,“魔修之征,为千重魔影”。
而更恐怖的是,周拂菱的千重影出现、再在她把他们弄晕之际,贺、术二人完全未有察觉,那传玉阁四周挂起的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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