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槐序不知是何缘故便开始大哭不止。她这一哭,惊醒了整个屋子的人,闵氏在西厢甚至都听到了她的哭声,不顾病躯前来看望。
“孩子怎的了?”闵氏关心道。
章怀春不想惊动了她,忙道:“只是臀上生了些红疹,用药擦洗几日便好了,君姑不必担心。”又暗中向郑纯使了使眼色,低声道,“送君姑回去歇着吧。”
闵氏也知自己留下来帮不了什么忙,待郑纯将她送出了屋子,她便笑对郑纯道:“你不必送我了,好好看顾着孩子。”走了两步,又欲言又止地道,“侯府后日要去延寿乡祭拜徐公,你顺道去看看平夫人和郑甲,代你阿兄尽尽孝心。”
郑纯应道:“儿子知道。”
目送着闵氏回了西厢,郑纯方始转身回屋来看女儿。
许是哭得累了,槐序的声音已渐渐弱了下去,却仍旧在兰苕怀中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怜。他见章怀春在帮她的臀部涂抹玉露膏,便将人从兰苕臂弯里接抱了过来。
槐序魄门[1]两侧的肌肤一片潮红,密密麻麻皆是红疹,他心疼又自责:“是我疏忽了,该为她勤换溺袴的。”
“怪不到你头上。”章怀春道,“她肌肤太过娇嫩,成日里被捂在溺袴里,就易捂出这些疹子来,好在没恶化到生痈长脓。”又叮嘱一旁的兰苕,“这段时日,便不必为她穿上溺袴了,多在她身下垫几层褥子。”
兰苕正为自己未能照料好小女公子而兢兢战战的,听了章怀春的叮嘱忙不迭地应道:“是!是!婢子记住了!”
章怀春知晓她是怕被责骂,有些无奈:“你去歇着吧,这几日夜里不需你守着她了,需要时自会唤你。”
兰苕离开后,章怀春又催促青楸自去安歇。
许是抹了玉露膏的缘故,槐序已不再抽泣,反倒精神十足,在郑纯怀里不住地蹬腿,咯咯笑个不停。郑纯甫一将她放在床上,她便撇嘴皱眉,一副要哭的模样;再抱起她时,她便又是一张笑脸。
郑纯哭笑不得,只能抱着她来回走动哄着她入睡。
章怀春将将迈进寝室见到的便是这一幕父慈子欢的画面,竟不忍心进来打断父女俩这样其乐融融的时刻。思及自身,她也觉自己这个母亲对槐序的关爱陪伴不及郑纯,心中难免自责内疚。
她行至郑纯跟前,笑着对他说:“我来抱她吧。”
郑纯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女儿送入她臂弯里,悄声道:“你看她眼睛快睁不开了,倒是入睡得快。”
抱着这小小软软的一团,章怀春顿觉整颗心都化成了水;再看身旁的郎君,他的万千柔情皆堆在眼角,这柔情似蹿进她心间的一尾鱼,将她化成水的一颗心搅得涟漪迭生。
“斑郎,”章怀春含笑道,“新年岁首,可有什么对我说的?”
郑纯温柔笑言:“愿你我岁岁年年常相伴,长长久久共此生。”又垂眸看向她怀中的槐序,“也愿槐序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
翌日,章怀春往医馆去后,闵氏便将郑纯唤去了西厢,却也不过是叮嘱他明日祭拜过徐公后,务必要去看望看望郑家的那对祖孙。
“前些日子,我让丁香做了些扬州当地的糕点,你拿到你屋里去,明日你带去给平夫人和郑甲尝尝,莫说是我让你送的。”
郑纯应下了,却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了一句:“母亲不怨平夫人么?”
“没甚可怨的。”闵氏淡然道,“你阿父在时,因你的书读得比你阿兄好,他确实偏心你一些,平夫人对我们有怨气,情有可原。如今,你阿兄阿嫂仍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她一个人带着郑甲在这异地他乡讨生活,也是可怜,你要常去看她们。”
郑纯从前只觉母亲的不争不抢是软弱可欺,今日听了她这番话,反倒十分钦佩她的胸襟气度,他难以望其项背。
也不知是否是看多了那些从西方传来的佛经,过往所遭受的欺凌不公,他已不再耿耿于怀,对曾经伤害过他与母亲的人,也没了那样深的怨念。
抱着一摞打包好的糕点回到东厢,他屋里院内都未见到槐序,照料她的奚瑶与兰苕也不见踪影,便询问整理箱笼的青楸:“槐序被抱去何处了?”
青楸道:“二女公子来过,带她往花园去了。”
郑纯想着二女公子也算稳重,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迈步正欲往书室去,目光却从敞开的鸳鸯盒里瞥见了一尊石雕小像。这只鸳鸯盒里装的皆是章怀春珍视的零碎小物件,他悉数见过,熹宁帝赠予她的那枚兽面开口玉环也被她收在了这只盒子里。
然而,这尊石雕小像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见青楸忙进忙出的,便趁她出去之际,将这尊小像托在了手中细细观看,模样倒像是槐序将将睡醒的时候,很是可爱,小像底座甚而还纂刻着“吉羊如意,长乐无极”八个篆书小字。
青楸进屋便见郑纯捧着那尊小像若有所思,心下竟有些慌乱,但思及大女公子曾叮嘱交代的话,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道:“这尊小像是女公子找雕工专为小女公子摹刻的,郎君仔细别摔了。”
郑纯并未起疑心,甚而向青楸打问:“你可知那雕工住在何处?”
青楸心中警铃大作,惊问:“郎君问他一个匠人作甚?”
郑纯道:“快到三女公子的笄礼了,我手头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眼下见了这尊小像,倒让我有了主意。”
青楸谨记着章怀春的叮嘱,自是不敢将实情告知他,将早已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的话说出来敷衍他:“怕是要让郎君失望了,这尊小像是女公子在江夏时找人摹刻的。侯国也有许多手艺不错的雕工,郎君何必舍近求远?”
郑纯不免遗憾,便也没再多打问那雕工的事了。
手中的这尊小像,每一处线条皆优美流畅,似水般柔软温润,虽是石雕的冰冷死物,却饱含着温情。
那雕工在雕刻这尊小像时,定然是将满腔的爱皆倾注在了他手中的雕像上。
这样的雕工,世间难得,侯国纵使有许多手艺不错的雕工,怕也难以寻到一个能与之媲美的人。
郑纯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小像放入盒子,心中仍有些遗憾。
***
今日,章怀春依旧带着章叹春去了医馆,但因到了为卫崧施针的日子,她为章茆换了药便独自一人往县寺的方向去了。
萧侯相一家子皆住在县寺的后花园里。章怀春进了县寺大门,萧期身边的阿宽早便等在了此处,熟门熟路地一面将她往后花园引,一面道:“郎君昨日还带回来了一个人,那人受了点伤,须得辛苦女公子为她也治治伤。”
章怀春应了声好,继而问了一句:“萧郎君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阿宽受过萧期的敲打,生生将满肚子的话咽了回去,只答了句:“尚可。”
章怀春只觉奇怪,不知平日里最是多话的他,今日为何如此缄默。
疑惑间,她已迈步进了内宅,萧侯相似在花厅会客,她不便前去拜见,径直跟随着阿宽往后花园的怡园去了。
此处是萧期休养的园子,卫崧亦被安排在了他眼皮子底下。而为了监管卫崧,这园子守卫森严,若无萧期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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