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侯府依旧灯火通明,喜宴的热闹并未随着宾客的离去而彻底沉寂下去。
章茆今日兴致颇高,在酒宴散后又招了来往密切的亲友在花园内饮酒畅谈。
当那凄哀婉转的箫声随风入耳时,他始发现席间早已不见明桥的身影。他循着那箫声寻至东院里那堵“文武墙”下,果见明桥正骑坐在这堵高墙上对月吹箫。
在侯府大女公子的新婚之夜里听到这样凄婉悲伤的曲子,章茆觉得明桥是在故意给人添堵,于是便怀着满腔怒火翻上了墙头,阻止了他继续吹奏。
“今夜良辰美景,是你大春姊姊的大婚之日,你怎么吹奏这支思念亡人的曲子?”章茆满脸不高兴地质问道。
明桥默不作声地收起了短箫,仰头遥望着天阙那轮明月,良久方道:“这不是思念亡人的曲子,是遥寄相思之情的,是我阿母为我阿父谱的曲子。”
听及,章茆不禁为自己误会了曲中真意而自责懊恼,赧然道:“对不住,是我会错意了。”又拍了拍明桥的肩膀,笑着问,“既是相思曲,你偷偷溜到这儿对月吹箫,又是在向谁人传递这相思之情?”
明桥垂眸不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那片柿园后的、灯火煌煌的庭院里。
章茆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的是夜色下的重重亭台楼阁和丛丛草木花卉,不确定他的目光是否落在了那座西跨院里。
这时,明桥忽幽幽说了一句:“柿园的柿子熟了,我不能再摘峁哥哥府中的柿子了。”
***
明桥的一句话,瞬间戳中了章茆的心事。
正如明桥昔日言说的那般,这小郎君“偷”摘他家的柿子,多是替他摘下来送给阿铃的。
自得知明铃留书出走后,他知晓明家人其实很清楚明铃离家投奔了何处,而他也能猜到她为了逃离他会藏身于何处。然而,她却好似从这人世间销声匿迹了一般,他派人往明家那对父子所在的驻地暗中打探了许久,至今也没寻到她的一丝踪迹。
一名藏身于军营的女子,即便她将自己的身份掩藏得如何严实,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最初,他还会怀疑是他派过去的那些人不用心,如今细想想,是有人在阻扰他找到她。
明家对明铃的出走向来是讳莫如深,而最不愿他寻到明铃的也只能是明家的人。
他知晓明桥不会向他透露明铃的踪迹,但是,他仍是想向这小郎君确认心中的猜测。
“桥桥,”他紧紧盯着明桥那张沐浴在月辉下的深沉忧伤脸庞,正色问,“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这段时日,一直阻扰我寻找阿铃踪迹的人,是否是你明家?”
听言,明桥却是一脸无辜地望着他,委屈道:“峁哥哥为何要这样冤枉人呢?自阿姊出走后,明家也一直在寻找她的踪迹,峁哥哥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忙寻找阿姊,明家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阻扰峁哥哥呢?”
章茆冷笑,饶有兴致地与他打着商量:“你这小郎君心眼忒多,我与你相识多少年了,你以为我会被你糊弄住么?你只要老老实实将你阿姊的踪迹告知我,我便替你瞒住你对我大春妹妹的心思,如何?”
这番话让明桥大受震动,被当面戳穿了那隐秘的心事,他内心竟感到了一丝慌乱:“峁哥哥……是何时察觉到的?”
章茆笑道:“应是你害我大春妹妹跌伤了脚而被你舅父教训之后吧。不过,那时我也只是闪过了一丝这样的猜想,后来便没当回事了,直至今夜你在我面前露了心迹,我始确信你对我妹妹果真心怀不轨。”
“如何能说是我心怀不轨?”明桥不高兴地反驳道,“大春姊姊是侯国百姓敬仰的菩萨,温柔慈悲,宽容博大,不知有多少郎君仰慕她,我如何能不敬重仰慕她?打我记事起,我对她便心怀敬意,年月日久,这份敬意便滋生了朦胧懵懂的情思。
“峁哥哥与我阿姊不也是这样一路过来的么?为何要如此诋毁取笑我对大春姊姊的心意呢?”
章茆鲜少见到明桥如此较真严肃的时候,心知自己的那句玩笑话戳伤了他,遂道:“我那是激将之语,绝无诋毁取笑的意思。”
然而,明桥愈是如此认真,他愈是担忧,又直言道:“不过,你这终究是少年人的心思,远远谈不上男子对女子的爱慕之情,你得将你这份将将萌芽的心思掐断。毕竟,我大春妹妹已招了郑郎君为婿,她二人也是两情相悦,我不想你日后为情所困。”
明桥却是神色莫测地笑了,良久才低低应了声:“我心中有数。”
章茆不忍见他如此沮丧低落,正想着该如何安慰开解他,这小郎君却已跳下了墙头,立在墙根下望着他说:“峁哥哥,你也放下对阿姊的执念吧。”
章茆扬眉轻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人,眼中暗光涌动:“你若想让我放下执念,便将她的踪迹告诉我,也让你家人莫再阻扰我寻她。”
明桥深深地叹了口气,正色道:“我不会将阿姊的藏身之处告知于你。不过,峁哥哥是真的误会了明家,明家从未阻扰过任何人寻找阿姊的踪迹。”
说完,他便离开了墙根下。
而章茆却望着他融于夜色下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若明家从未阻扰他寻找明铃的踪迹,又是谁人会千方百计地阻扰他呢?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了他阿母的面容。
曾经,阿母为了拆散他与明铃,手段极其强硬蛮横。
这世间,除了明家,怕是只有阿母会百般阻扰他寻找明铃吧。
***
星月隐没、天光熹微之时,章怀春始从睡梦中苏醒,枕边与室内皆不见郑纯的身影。
她拥着被衾在床头出神了一会儿,看着屋内烛台上不知何时更换的、已燃了半截的喜烛,这才发现自己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香甜。
她唤了青楸进来为自己更衣束发,随口问了一句:“郑郎君呢?”
青楸道:“郑郎君一早便往西厢去看望他阿母了。”
章怀春静默须臾,又问:“君姑病情如何了?”
青楸如实道:“女公子尽管放心,女君昨夜安排了人在那夫人床头伺候着,如今已无碍。”
而她心中其实颇替章怀春不平,觉着大女公子不是招了一个夫婿,而是招了一对祖宗,侯府主人都得围着那对母子转。
自然,在她家女公子的心被郑纯迷住之际,她也不敢在章怀春面前将自己的心思透露丝毫。
***
郑纯担心章怀春醒来后见不到他会胡思乱想,服侍着闵氏吃了药便回了东厢。
新房内,章怀春已梳洗妥当。分明是与从前一般无二的穿着打扮,郑纯却觉得她不再是那般遥不可及,好似隐去了菩萨的光环,身上沾染了尘世烟火气。
如今,他既欣喜她愿为他坠落凡尘,又担心他的尘心会玷污她的神圣高洁。
然而,想到从此便能与她朝夕相对,他愿为玷污了她的罪坠入地狱,只要她愿让他一生侍奉她。
***
郑纯并未留意到青楸是何时离去的,直至章怀春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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