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雨淅淅沥沥下了大半日也不住,昔日繁华热闹的街市虽冷清寂寥了许多,却依旧不乏游街看花、乘船泛舟的闲人雅士。
武陵郡的春色若染了缠缠绵绵的春雨,好似从一个古朴粗蛮的山野汉子变成了个温柔羞怯的闺阁淑女,云遮雾罩的,让人窥不见真容。
雨天,山野之路泥泞湿滑,车马难行,章胜眼见得雨势渐大,天色渐暗,要在天黑前进城已是无望。
他在雨雾里举目四望,发现此处已临近延寿乡,便决定今晚就在那儿歇息。
因车内还有二郎君特意派他一行人跟随护送的母子俩,他便隔着车门向车内的那对母子说了今晚的住宿安排。
话音方落,车厢内便传出妇人轻柔的回话:“但凭阿哥安排。”
延寿乡是武陵郡属侯国、原临沅县治下的一处乡聚,有五百户人家,此间的徐公乃二郎君的丈人,坐拥着好大一座庄园。
章胜向徐公说明了来意,徐公连忙吩咐下人去打扫整理客房,又请出了自己的儿子儿媳与从豫章郡过来的那对母子相见。
也是天缘凑巧,徐公那大外孙女这几日正好来了乡下踏春,徐公想着这对母子日后也会借住在侯府里,倒不如趁早让那外孙女与这对母子见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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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怀春正为这绵绵不绝的春日冷雨阻碍了她的踏春之行而闷闷不乐,婢女青楸又不让她去外头坐着看雨,即便是她最爱吃的柿饼,这婢女也不让她多吃,一遍遍叮嘱劝诫:“快要用饭了,女公子莫贪嘴多吃,当心积食闹肚子。”
章怀春领教过这婢女的嘴上功夫,不想自找苦吃,只能压住肚内的馋虫,故作生气地说了一句:“我往后出门不带你了,只带雀梅,她从不像你这样啰嗦。”
青楸气定神闲地笑了笑,说:“女公子死了这条心吧。女君不欲让她母女二人与章阿哥长久分居两地,打算等章阿哥将豫章郡里的那对母子护送回来后,就让她们跟着章阿哥去九江,一同去服侍郎君。”
思及远在他乡担任太守的阿父,章怀春恍然发觉,自去岁春日里送走阿父后,她们姊妹四个与阿母已有将近一年时间未曾见过阿父的面了,每回只能从阿父寄回来的家书里聊慰思念之情。
阿母能开恩放雀梅出府与丈夫团聚,却不能抛下侯府带着她们前往九江。
只因伯母与阿伯感情不睦,夫妻两个长久分居两地。一个痴迷于求仙问道,仿古人在武当山筑室修炼;一个痴迷于武学兵法,常年混迹在军营里,全然不理侯府内外的大大小小之事,一并扔给了阿父阿母。
及至堂兄渐渐长成,已能妥善处理侯府事务,阿父方能放心远赴他乡上任;而偌大的侯府,却离不开阿母。
章怀春自幼长在侯府,知晓章家今日的殊荣全是先祖靠命换来的,自先祖被封临沅侯,至她阿伯袭爵,至今不过三代。
而她家更是与皇室宗亲有着沾亲带故的关系,不说阿伯娶的是老楚王的侄女,她的阿母与当今的徐太后更是嫡亲姊妹,那宝座上的天子是她姊妹四个的亲亲表兄。
虽说京都雒阳离武陵郡山远水遥,一年到头,却总有赏赐自宫中源源不断地送来。这么些年来,侯府里圣眷不衰。
而在章怀春看来,圣眷再厚,若没有阿父阿母这些年的辛苦操持经营,侯府怕是早已名存实亡。
她正思索着在章胜回来后如何说服阿母允许她跟着一道去扬州九江郡里看望阿父,外大父[1]忽遣了婢女春香来请她去见客。
章怀春眉心微蹙,轻声问:“什么样的客人,外大父怎会让我去见呢?”
春香道:“客人我不曾见过,是胜阿叔从豫章郡里护送来的,是一对母子。”
“胜阿叔的车马竟已到武陵郡了?”章怀春内心震惊又欣喜,面上却不显,“你先去回话,我收拾收拾便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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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侯府便收到了阿父寄回来的书信。信里言说昔日与阿父交好的豫章故交前些年不幸病故了;而那故交的爱姬与其子因不被正妻所容,从而被赶出了家门。阿父不忍见那对母子流落街头,便打算将其收留在侯府里。
从阿父信中,章怀春得知从豫章郡来的那郎君是出自书香世家的郑家,虽年仅十九,却行止有度,是个谦谦有礼的斯文郎君。
成长至今,她接触较多的小郎君,除了阿伯家里那个令她发怵的大堂兄,便只有邻家将军府里那个时常翻墙偷摘她家柿子的明家小郎君。
在她看来,这两人就是一丘之貉,自幼便爱翻墙爬树、舞刀弄枪,全没一点斯文样,成日里呼朋引伴在街上闲逛。
章怀春常思能遇见个斯斯文文的郎君,自收到阿父的书信后,便日日盼着郑家那郎君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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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见客,又是要见她心慕已久的斯文郎君,章怀春精心装扮了一番,只想让自己的仪容行止更端庄稳重些,不至于给郑家郎君留下个懒散轻浮的印象。
青楸将她送至前院的游廊里,春香便在此接着了她。
正值青春年华的闺中女娘,本就生得好看,精心装扮过后,她的眉眼口鼻更是般般入画,望之如月中聚雪。
春香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似已猜到了她的心思,偷偷笑着在前为她引路。
踏入那间灯火昏黄的大厅内,章怀春一眼便见到了那对面生的母子。
许是因连日赶路奔波的缘故,那母亲看上去有些憔悴,神情似也有些局促拘谨,不似她身边端正大方的少年。
少年身形颀长清瘦,面庞温润清朗,是她想象中的斯文君子模样。
她无意中望进了他清澈透亮的双眸里,霎时被他眼眸深处的寒光冻住了心扉,只觉檐下的冷风穿堂而入,直侵她背心,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强捺住心头的那点失落之情,上前与这对母子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见状,闵氏诚惶诚恐地拉着身旁的儿子起身还礼,言语姿态极其谦卑:“妾不过是个走投无路的卑贱之人,受不起女公子这样的礼,女公子切莫如此!切莫如此!”
章怀春笑道:“您既是我的长辈,又是我阿父托胜阿叔护送而来的贵客,当然受得起我这样的礼,您不必与我们一家太见外。”
闵氏见她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心底的不安倒也减轻了几分,默默将章家的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
当晚,母子俩便歇在了徐公为两人安排的客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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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怀春惦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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