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忧坐上逃往墓山的车时,云荒街的天空忽然飘起小雪。
傅朝阳坐在驾驶位,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霍无忧用颤抖的手指点燃香烟。
今天天气不好,雨刮器和年久失修的玻璃摩擦,发出沉闷的悲鸣。
“噌——”打火机的光忽明忽暗地照在霍无忧的侧脸,很快,傅朝阳就看见,霍无忧落下了一滴泪水。
傅朝阳很少看见霍无忧哭,至少在研究院的时候,霍无忧很少笑,很少说话,但只要出了事,她一定是最靠谱的那个。
抽泣的,完全不稳定的呼吸声在窗户全关的车内响起,霍无忧的嘴唇颤抖着,连带着丝丝缕缕升腾的香烟也颤抖起来。
“我杀人了。”
霍无忧想将鼻尖的酸涩逼回去。
“我知道。”傅朝阳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
“我杀了申无涯。”霍无忧终于稳住了鼻息,她抬起头,通红的一双眼里全是冷静。
“我知道。”傅朝阳也哑了嗓子。
他想去看霍无忧,但他很快就抬不起头了。
去看一个坚强的人最脆弱的一面,是一件残忍的事。
没有人想在哭泣的时候被围观。
“我杀了我爸。”霍无忧继续说。
傅朝阳回答她:“我知道。”
霍无忧深吸一口气,烟雾朦胧间,车子拐向了上山的路,她曾恐惧,悲哀,绝望,最后一切的一切都归于平静。
“傅朝阳,我会死。”
过了一会儿,霍无忧长长地吐出一口烟。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依旧记得这个夜晚,她在逃亡的路上,看到了一场盛大的雪。
伴随警车刺耳的鸣笛声。
*
逃。
霍无忧第一次在日记本上写下这个字时,堪堪上了二年级。
在一个教育水平极度落后,且极少有人知道读书有什么作用的年代,霍无忧已经意识到,她这辈子能摆脱困境的唯一出路就是——读书。
小孩子的思维其实很简单的。
你对她好,那就是好人,你对她坏,那就是坏人,世界只分好坏。
妈妈告诉她,遇到坏人就要逃。
霍无忧写下“逃”的前一分钟,她还站在申无涯旁边,听申无涯给她讲一道数学题。
申无涯是霍无忧的父亲。
他两年前生了点小病,就一直躺在家,没去上班。
“你个蠢货,这么简单的一道题你都听不懂吗?”申无涯脾气不好,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这道题究竟怎么做。
他只是骂。
他只是骂霍无忧蠢。
“就这样的都做不会,你每天还在读书,真不知道你书读到哪儿去了!”申无涯躺在沙发上,交叉着腿,手里拿着霍无忧的作业本,嘴里吐着唾沫星子。
霍无忧忽然很后悔在今天早上上学之前去问妈妈这道数学题,这样的话,妈妈就不会在上班之前让申无涯教霍无忧做题,她也就不会挨骂了。
妈妈说,她是语文好,小时候写过作文,就是后面家里没钱,她就没继续读书了,她还说,申无涯是数学好,他小学虽然都没读完,但他算数一直很厉害。
申无涯指着卷子,“这道题一看就是27,你还写3,算的什么东西?”
“可是你要告诉我27是怎么算的,我下次才能做对啊,而且我觉得应该不是27,你算错了。”霍无忧虽然不是特别擅长数学,但她做题思路还是有的。
至少她比常年不接触学习的申无涯要擅长数学。
但这个“错”字就像触到了申无涯哪根不正常的筋,他忽然暴起,“老子说它是27它就是27!你现在还敢跟我顶嘴了是吧?!”
霍无忧被骂了一通,只呆愣地站在申无涯旁边,最后,她“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哭什么哭?!”申无涯瞪着眼睛从沙发上坐起身,他的眼睛很大,因为面庞消瘦,他的眼睛是从皮肤里凸出来的,横着脸时,像一只愤怒的牛。
下一秒,申无涯抬起手,“啪”的一声,卷子猛地甩向霍无忧的脸。
霍无忧一下就止住了哭声。
暴力会让人变得安静。
申无涯一定是坏人。
回到房间,在写下“逃”字的那刻,霍无忧依旧这么想着。
原本她今天应该很高兴的,因为妈妈给她买了一个新书包。
粉色的,上面印有穿着漂亮裙子的公主。
她很喜欢。
她在学校有很多朋友,她可以让她的朋友们欣赏她的新书包。
但霍无忧哭着进到了教室。
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哭。
老师说,哭没有用,妈妈也说,哭没有用。
同桌看她红着眼睛,就问她:“你怎么哭了?”
霍无忧勉强笑了一下,刚坐下来,同桌又问:“你换新书包了?”
这回,霍无忧终于回答了她:“对,我太高兴了。”
她一下回答了两个问题,一个是真的,另一个是假的。
她唯一庆幸的是,今天第一节就是数学课。
老师讲到申无涯讲的那道题时,霍无忧听得尤其认真。
这道题的答案绝对不是二十七。
她坚信申无涯错了。
老师站在讲台上,从体面解析到公式,最后,她用手撑着讲台,说:“所以,这道题的正确答案是——”
霍无忧低着头,紧紧盯着作业本上的那道红叉。
“9。”
得到正确答案“9”的时候,霍无忧几乎快要兴奋地跳起来。
申无涯错了,申无涯错了!!!
申无涯今早的发火,怒骂,全部都是错的!
他冤枉了霍无忧!
错的人需要道歉。
这是妈妈说的。
于是,霍无忧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申无涯,那道题的答案不是27。
小孩总是执着于对错,这个时候,就会有大人说,对了又怎么样?错了又怎么样?有时候事情并不只是对错这么简单。
霍无忧听进去了。
所以,她知道有时做错事的人,是有苦衷的。
她给申无涯也安了一个苦衷,因为申无涯不会教科书上的公式,所以他错了。
霍无忧决定给申无涯一个道歉的机会。
“爸,”她对着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男人说:“那道题不是27,那道题的答案是9。”
申无涯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用软化的语气说:“哦,原来是9啊。”
然后,申无涯再也没有说话。
霍无忧安静地站在门口,她手里还拿着今早评讲的作业本,她把作业本放到申无涯面前,“这道题的答案是9。”
申无涯这次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他只说:“我知道了。”
平静的,没有丝毫波澜的。
过了一会儿,霍无忧收起作业本。
电视在放新闻联播,主持人标准的播音腔伴随着霍无忧,一直到她进到房间,关上门。
今天的作业她在学校就做完了,她现在没有事干,本来她今天要和朋友去玩的,但她要回来纠正错误,就推脱了朋友的邀请。
她是要回来纠正错误的。
但错误被轻飘飘地盖过去了,犯错的人一点惩罚都没有得到,连道歉都没有。
霍无忧翻开日记本,再次在上面写下一个字——
逃。
紧跟着,是第二个“逃”。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霍无忧写字的速度很慢,但她一笔一划写得很清楚。
她要逃。
直到她写满一整篇的“逃”,妈妈终于上完班回来了,她熟练地在厨房切菜煮菜,饭是昨天剩的,刚好够三个人吃。
睡觉的时候,霍无忧对妈妈说:“今天早上那道题,我爸给我讲错了,但是他骂了我。”
霍无忧很委屈,她希望妈妈可以安慰她,和她一起骂那个犯错的人。
但妈妈只是说:“那以后,你就不问他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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