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确如章柏诚说的那样,衙门的小吏带着黄册,挨家挨户的征平家百姓的儿郎入伍出征去。
盛樱里清晨被这动静吵醒时,一颗心直往下坠,尤其是在看见那巷子里的人是章柏诚时。
章柏诚也看见了她,悄悄与她摇了摇头,示意别出来。
巷中街坊激愤,正骂得唾沫横飞。
军饷没吃到一文钱的,这会儿却是要人上战场去挨刀子,谁家肯干?
说是不愿的去,可缴罚资,可他们又不是那大富大贵的,银子更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何要白白花银子!
这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寻常穿着隶服的衙役,街上吃碗面,店家都要少收两文钱,今儿却是遭嫌弃的很,那站在前面的小吏叫苦不迭,可上头大人派下的吩咐,却是不得不做。
“我们也没法子,朝廷这样传旨来,各州府只能听命行事……”小吏说。
“听你娘个腿!怎的不送你老子兄弟去死!”
巷子里的人骂。
虽说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可这咒人性命的话,却是过了些。
那小吏气得要拔刀。
手背忽的一疼,佩刀磕进了刀鞘,“铮”的一声,好似长鸣。
“干什么!”
一声娇斥自身后传来。
章柏诚心里很轻的叹了声气。
那小吏恼得脸红脖子粗,脑袋一扭,看清这张芙蓉娇面时,气焰顿时散了些。
盛樱里粉黛未梳,长发披散在肩头,身上裹着件厚披风,面容干净,神色却是不悦。
大抵是她平日在巷子里声名远扬,这会儿,街坊邻里告状似的与她说征兵之事,一副等着她替众人出头的架势。
那小吏不耐道:“都说了,这是上京传来的旨,咱们也都是听吩咐办差,若是谁家不愿出征的,掏五两罚资就是了,整个应天府皆是如此,又不是只有你们一条巷子,莫要拦着我们办差,还有别的街道坊市要去,仔细治你们个妨碍公差的罪。”
怪不得众人闹,五两银子,那是三世同堂之家两三月的嚼用,哪里就是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让众人心甘情愿掏出来的?
盛樱里不着痕迹的朝章柏诚看了眼,与街坊道:“与两个小吏说什么话,官爷素日不是说,替百姓伸冤办案,既是有冤有怨,何不去衙门说个清楚,道个明白?”
换作往日,一听衙门二字,众人准是散了。
可今儿,那五两银子委实让人愤慨激昂,众人听罢,竟也附和着要去衙门要个缘由。
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朝巷子外走。
盛樱里也走了两步,走到家门前时,她说:“我去梳个发就来。”
披头散发的委实不成体统,尤其她还是已过及笄的姑娘,这话自无可指摘之处。
等得门前冷落。
那小吏与章柏诚边骂骂咧咧的,边抬脚往外走。
陈旧的门板将阖上,还能看见姑娘一双漂亮的眸子。
那穿着粗布衣的少年郎走得目不斜视,路过门前时,手背却是擦过人家握着门扉的手。
盛樱里:……
好不要脸的登徒子。
……
大抵是知道有人挂念着,傍晚时,那登徒子来买鱼。
盛樱里听见动静便跑了出来,端着油灯,就着微弱的烛火瞅他的脸。
还好还好,没给人揍破相!
冬日里鱼少,也贵。
这个时辰,哪里买得到?
盛老十搓着手拘谨道:“明儿我给你留一条肥的?”
章柏诚:“那就多谢十叔了。”
说罢,他朝旁边站着的人道:“外面路黑,给我照着些?”
美死他啦!
盛樱里凤眼一翻,就是一记白眼。
腿脚却是欢喜的跟了上去。
巷子里并不安静,远处归家的脚步声,近来各家锅碗瓢盆的炒菜声。
盛樱里手中的油灯,也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一隅。
影子落在身后,她亦是亦步亦趋。
视线里,那双脚步在门前几丈远处停下。
盛樱里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转,故意使坏,一脑袋撞在他后背。
只是,额头还没触得那粗布衣,却是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抵住了。
盛樱里故作懵然的抬头,“走啊,你做甚停下?”
话音未落,脑门儿就被那只手很是顺手的弹了个脑瓜崩儿。
盛樱里:……
欺负人了嗷!
她睁着圆眼睛瞪去,就听这厮悠悠道——
“这瓜没熟。”
听着很是遗憾啦。
是可忍孰不可忍!
盛樱里抬手就是一拳!
章柏诚笑着躲,伸手拿走了她端着的油灯。
巷子里细细碎碎的笑闹声,月亮钻进了云层。
入伍之事在城中满是风雨,亦有人说,何不如让那些流离失所的儿郎去战场,左右都无田产,无家业!
府衙的大门被砸了烂菜叶,更甚者,不知谁以朱漆书笔,道是朝廷如此,逼得百姓没有活路,言中之意,大有以一处立安身的架势。
城中当真是风声鹤唳了几日,听闻知府大人到处让人搜查那意欲谋反之人。
兵戈打门前过,门户紧闭。
可不论如何,征兵入伍之事,便是这样定了下来。
邓登登家只他一个胖小子,爹娘咬牙凑了五两银子缴了去。
可更多的是,家里半大小子收拾了衣裳干粮,趁着夜半无人,往那山林去了。
官府黄册之上有名姓又如何,见不到人,全然枉费。
都是穷苦人家,家中兄弟几个,若要缴罚资,怕是一年的嚼用银子都不够使。
这些话,盛樱里是听春娘忧心忡忡的念叨的。
盛家亦是黄册有名,可盛达济那副身子骨,莫说是上战场,只这北上一路,都艰难的很。
春娘往日不爱出门,这几日,却是满巷子的打听。
盛樱里瞧在眼里。
五两银子于如今的她,非是掏空家底的难处,可几日来,她也没说要替盛达济缴这罚资。
胡氏急得很,盛樱里都察觉,几回胡氏都似要与她提上一句,却是被盛达济打断了话。
紧锣密鼓,前面的巷子被小吏上门征纳时,春娘找上了盛樱里。
母女俩没了往日亲密,有些话变得难以启齿。
春娘抿了抿干涩的唇,手紧紧攥着,小声道:“里里,娘先前给你保管的嫁妆银子……”
话没说完,可盛樱里听懂了。
浓密的鸦睫垂了垂,她转身上了阁楼,不消片刻,再下来时,手里拿着只漆黑木匣。
“都在这儿了。”盛樱里说。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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