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舟野没想过自己还会再次回到慧明寺,他隐约能察觉,这个槐恩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不过,他无缘再见那时的和尚了。
“元初圣僧已经圆寂了。”
萧舟野听见新任方丈的话,心中怅然。
“不过,圣僧叮嘱老衲将此物交给萧王。”和尚呈上锦盒:“说这里面有萧王想要的答案。”
萧舟野微眯眼:“他怎知我会来?”
方丈不语,只是摇头。
萧舟野接过,还以为里面是什么法器,然而一打开,锦盒中只有一块不成形的槐木,像是被人用蛮力从槐树上强行抠下。
“没拿错?”萧舟野狐疑。
“圣僧特意嘱托之物,我们自是不敢随意对待,此物已封存在藏经阁顶层半年有余,听闻萧王来此,我才吩咐人取了下来。”
萧舟野好生端详了一番,心中虽有疑虑,但人已去,他也无从得知,于是收下锦盒,又去祭拜了元初圣僧,启程离开。
而就在他离开慧明寺,落脚驿站那夜,萧舟野陷入了一段诡谲却又真实的梦境之中。
梦中延武帝仍旧发起了宫变,但国号未改大黎,还是南越。不同于现实,梦中延武帝没有向北讨伐北晋,而是向南扩疆,吞并了赵国,改国号为大魏。
梦中自己还只是束发之年时随军出征,意外在蜀州受了重伤,他靠着槐树奄奄一息,望着树林遮掩下的苍茫天际,光线流泻下来,照入他的瞳孔内,他的嘴唇干燥,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没有人来管他们的死活,战乱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耳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以为是山中野兽,遗憾于自己连个全尸都难以保存。
“你可是南越的将士?”萧舟野偏头,看到了还尚是垂髫稚童的冷云枝。
黑葡萄大的双眼水灵灵的,卷翘浓密的睫毛被阳光洒下光芒点,让人想起了波光粼粼的湖面,又仿佛无数只扇动着翅膀的金蝴蝶,整个人漂亮的像极了瓷娃娃,生得玉雪可爱。
十五岁的少年就这样心动了,尽管眼前人还只是女童,尽管冷云枝小了他足足八岁。
萧舟野不想死在异乡,拼命往回爬,这才得以回到南越的土地,他的喉咙发干充血,每发出一声都像是砂纸刮过腻子墙面。
“是......救我......求求你。”萧舟野使出浑身的力气抓住她的手腕,抓住自己的救命稻草。
冷云枝似乎有点被吓到,但还是大着胆子将人扶起来。
“我会救你的。”她的声音稚嫩而坚定,撑着他靠来的重量把人带去了洞穴。
洞穴内是她唤来的山医,她把了把萧舟野的脉,无奈叹息:“我尽力。”
萧舟野昏睡了很久,再次醒来时,洞穴内只有燃烧的篝火,他注意到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过了,手边还有一份纸包胡饼,他狼吞虎咽三两下就给解决了,边咽边看着黑漆漆的洞口,心里希冀着冷云枝能出现。
但直到天亮,他也没听见人声。
山中野兽多,萧舟野不敢久留,正想着出去,冷云枝又出现了,半大点的人抱着沉甸甸的箩筐,费劲带进了洞穴。
“你有没有好点?”她把干净的衣裳和食盒拿出来,盒子里的菜一道道铺开。
萧舟野再次见到她的喜悦被这些昂贵物什稍稍冲淡。
“嗯,多谢你。”萧舟野顿了顿,又忍不住问:“你可是蜀州哪个官家的千金?”
冷云枝毫无防备心:“我是知州冷府二小姐,昨日来山中寺庙一拜,恰巧就撞见了你。”
萧舟野接过她递来的碗筷,勉强笑着:“知州可是个大官儿呢。”
“嗯!”冷云枝眼神混杂着崇拜幽怨等复杂情绪:“我爹爹很厉害,他是靠自己考取的功名。”
萧舟野看着她,此时还不知她们冷府的纠葛,只是一昧地陷入了渺如尘埃的自卑之中。
“大夫说你这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但这山中洞穴不宜久留。”冷云枝掏出鼓囊囊的钱袋子:“你且去找个不用查良籍的客栈一住,莫要让人知你是兵,怕是伤不见好就会被抓去打仗。”
萧舟野有些走神地凝着钱袋,心口仿佛暖流淌过。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而眼前人随手就给了他。
那种酸涩羞耻的无力感几乎将他侵袭,可见她要走,又下意识地挽留:“我这几日怕是动不了了,你能不能有空来看看我?”
萧舟野问出口后,又后悔了,他麻烦她已经够多了,不愿继续增添累赘,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想与她有更多羁绊。
所以看着冷云枝努着唇思量,他的心犹若放在热锅上焦灼,煎熬地等待着答复。
善良的人总是妥协,尽管有些麻烦,但冷云枝还是答应了。
萧舟野的嘴角扬起很大弧度,期待着她的每次出现。
冷云枝没有食言,前三日她都会来陪他,但第四日,萧舟野明显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是不方便再来了吗?”萧舟野主动问。
冷云枝有点难为情地点头:“我怕我爹爹发现。”
他们彼此沉默,萧舟野也知晓自己与她的云泥之别,良久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正要说话,冷云枝忽然又道:“我有娃娃亲的,若是叫人知道,怕是......”
萧舟野顿时如坠冰窖,胸腔内翻腾着酸胀:“你怕坏了名声,意中人不娶你?”
“也不叫意中人啦。”
她的面颊浮起红晕,而这样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
“你们见过吗?”
“从前见过很多回,爹爹升官见的就少了,但因为清楚我与他定有婚约,所以平日里也会多打听打听他的近况。”她的眼仁儿干净如冬日冰凌,咧着唇笑。
萧舟野吃到一半的胡饼再也吃不下,为自己还要仰仗她苟活而感到可耻。
他没再叫她来,一夜无眠后,萧舟野没有动身去客栈静养,而是赶往营地,眼神坚毅执着。
娃娃亲算什么?难不成抵得过圣旨?
梦境中的画面在此幻变,梦中的自己骁勇善战,作战势不可挡,立下赫赫战功,由小兵升副将,节节攀升,又献计攻破了赵国皇城,凯旋归京之日,延武帝封赏功臣,第一所提之人便是他萧舟野。
当延武帝问其所求,萧舟野握拳叩首,激奋不已:“末将萧舟野倾心蜀州冷府二小姐冷云枝已久,愿陛下赐旨,了却末将此番心愿。”
“陛下不可!”
萧舟野拧眉看去,不禁讶异,从百官之中站出来的正是许迟。
“二小姐与微臣自幼定有娃娃亲,还望萧将军莫要强拆佳偶。”
四目相对,暗涌波动。
“娃娃亲?”萧舟野轻嗤:“不过是父母辈的一句戏言罢了,有何人记得此事?你又可有去下聘?”
“我与二小姐记得便是。”许迟目光锐利。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延武帝摆手,应着胜战,他的眉目瞧着竟有几分和煦:“究竟是何等女子,引得孤的两位爱卿如此痴迷?”
萧舟野和许迟并排跪列,交汇的目光好似要激起杀意。
“姻缘乃是两家之事,既两位贤臣都嘱意冷知州的二闺女,那孤就派人去蜀州问问,冷二小姐愿意嫁给你们之中的哪一个?”
听到这话,萧舟野半截身子都要凉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冷云枝会选谁。
出宫后的萧舟野心绪不宁,但很快他也想出了应对之策。
他左右不了冷云枝的意愿,但冷知州那边说不定会有突破口。
说干就干,萧舟野前脚刚忙完战事,后脚就往冷府赶,然而还不等萧舟野露面,就听见了她们父女之间的争执。
“他还得从小小从六品做起,官阶就是难以跨越的鸿沟,他如何能与萧将军相比?”
“爹,冷府怎可出尔反尔?您这是要断了您与许伯伯的情谊吗?”冷云枝低声啜泣。
“许家早已落败,我们与他们有何情谊可言?”
冷云枝微怔:“爹,你怎么能过河拆桥?从前许伯伯家没少......”
“放肆!”冷华从开口就要训斥,忽而想起什么,放缓了语气:“乖女儿,萧将军如今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况且他无父无母,你嫁过去,他定会视你为唯一的亲人,百般疼爱。至于许家,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他们的那帮宗系都是吸血的鬼。孩子,爹爹也是为了你好啊。”
冷云枝被他方才一声吓得轻颤,嚅嗫着唇:“爹爹是看重萧将军的权势罢,可陛下问的是女儿的意愿,女儿心属......”
“够了,我懒得与你费口舌。”
冷华从倦了,直接拽着她过来画押:“你没得选。”
暗处的萧舟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沉默着离开了冷府。虽说省了一桩事,可萧舟野心底却开朗不起来。
“玄七。”
“属下在。”
主仆一个对视,彼此便心知肚明。
“属下这就去查。”
当蜀州的书信传来,朝廷内无不哗然,看向许迟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调侃之意。
萧舟野春光满面,苦苦等到冷云枝及笄,迫不及待就把人娶进了府。
画面变幻至大婚之日,红绸盈府邸,萧舟野有点自己的意识,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急切,只见他快速巡完各桌酒席,然后阔步往后院走,当盖头被掀起,露出冷云枝那张清丽娇楚的面颊,纵是萧舟野多次与其交颈而卧,都不由得看愣。
原来她穿婚服这般俏丽。
只不过冷云枝似乎对其有些疏离,眉眼间还有抵触之意,但碍于身份,模样装得乖顺。
“你还记不记得我?”萧舟野听见自己问她:“你七年前救过我。”
冷云枝点头,素指拘谨地交拢在腿上:“将军......中意小女?”
久经沙场的糙汉红了脸,掌心摸了摸后颈,紧盯着她,认真道:“嗯!自我见你第一面起,我便认定了你。”
她的朱唇微张,像是想说什么,但到底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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