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溯死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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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悲收到姐姐平安降落在西京国际机场的信息，很高兴。因为姐姐原本说请假三天，现在第二天傍晚就能回到家了。

他刚好明天也补休一天，就可以和姐姐一起呆一整天了。

燕知非从认识姐弟俩开始，就留意到，何悲有一个不离身的吊坠。

那是一个黑猫形状的吊坠。

绳子会定期换，但吊坠始终在何悲的领口藏着。穿得少的时候，黑猫吊坠偶尔会从领口跳出来，何悲就会拿起来端详片刻，又放回去。

*

小时姐弟俩一直形影不离。

虽然只大一分钟，但何乐似乎什么都学得很快，胆子大又爱笑，口拙又谨慎的何贝则是姐姐的跟屁虫。

虽然父母因为一些原因搬了几次家，但每次都尽量安排两人在同一所小学就读，这样接送也比较方便。但由于插班学位紧张，有两次，学校看何乐也能够顺利通过更高年级的入学考试，就破例让她跳了级。

何贝虽然自小内向，但刚上学时还是对学校生活很感兴趣的。一年级跟姐姐在一个班，他一下课就粘着姐姐，都是何乐带着他一起玩。跟小朋友在一起做游戏的时候，何贝总是能赢，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姐姐总是让着他。

后面上二年级，姐姐就跳级了，没办法在一个班级一起上课。转学的他不太习惯新班级，一下课就跑去楼上姐姐的教室门口，眼巴巴地等姐姐出来。

班里的同学都知道，这个瘦瘦的不太说话的男孩，虽然一转来老师就让他当学习课代表，可是他的双胞胎姐姐更厉害！……孩子们并不清楚插班学位紧张什么的，只知道跳级是很厉害的意思。

从初三开始，何悲喜欢上了打游戏，黑白颠倒，到后面甚至于选择了辍学，高中考上了也没去读。再后来等何乐上了大学，她不住在家里，两人就逐渐聚少离多。

之后何乐进了京大附属第七医院就经常加班，在殡仪馆这边何悲也时常有不同的班次。

因此这十几年来，两人虽然住在一个家里，却不一定每天都能打照面。

现在何悲做入殓师已满7年，早已见惯了死亡。

幼年时，他曾像绝大多数的小孩子一样，在懵懂中认识了死亡后，对父母表达过对死亡的恐惧。

“爸爸，我也会死吗？……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死？”

“……是啊，贝贝，每一个人都会死。但不用怕，爸爸妈妈会保护你们的。”

“妈妈，我不想死。”

“贝贝，是这样的，有些事呢，不是我们自己决定的哦。

你还太小了，等长大了，或许你就会明白的。来，我的宝贝，不用担心，妈妈抱抱。”

但如今目睹了那么多走向死亡的7年，反而让他心如止水，不再惧怕死亡。

何悲的小名原本是「贝贝」，全家人一直这样叫他。

因为本来他叫「何贝」。

父母说，姐姐的名字代表快乐，他的名字代表宝贝。

因为他们两个是给父母带来了快乐的小宝贝。

然而何贝却在7岁那年第一次开启了溯死的能力。

因为一只黑猫，他邂逅了一位老奶奶。

也因为那只黑猫的死，他打开了老奶奶的溯死之门。

*

何乐很难忘记，那是她和弟弟7岁那年生日的次日。

是一个上学日，他们俩一大早起来就吃了生日蛋糕。

其实前一天本来生日派对都安排好了，可是爸爸妈妈却在下午把他们俩接回家之后就因为临时有事出门去了。金麦门的生日派对被取消了，姐弟俩只能吃了妈妈点的金麦门外卖当作生日大餐。

蛋糕也改成送到了家里。当第二个外卖员“叮咚”的门铃声响起，何贝就第一时间冲过去，满眼放光地用小手接过了沉重的大蛋糕。

但姐姐说，要等爸爸妈妈回来再吃。何贝就听话地坐在桌前等着。

说是去去就回，可姐弟俩等到10点半爸爸妈妈也没回来。

何贝在沙发上枕着姐姐的腿睡着了。

何乐坐着，一只手搂着弟弟的腰，也睡着了。

不过蛋糕之前已经被她放进了冰箱。

父母分别把两个熟睡的孩子轻轻抱起，放进他们的小床上，亲亲小脸蛋，又轻轻地关上了门。

睡得迷迷糊糊的何乐，朦胧中感觉自己睁过眼睛，看到抱着自己的爸爸看起来很疲惫，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几岁一样。

次日清晨何贝先醒了，他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口水流了一枕头。

“蛋糕！”他突然想起来，屁颠屁颠地跑去冰箱看。

大蛋糕还在！

他发现妈妈正在桌边吃早餐了，爸爸则已经吃完，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喝咖啡。

他们俩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何贝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过这不重要。

“蛋糕！”他兴冲冲地从冰箱里搬出大蛋糕。

妈妈看到何贝嘴边都是白色的隔夜口水渍，无奈地笑了笑，点头。何贝看妈妈起身去拿他和姐姐的杯子，准备给他们倒果汁，咧嘴笑了。爸爸此时也放下咖啡杯，走过来帮忙打开蛋糕盒，拿出附带的餐具。

所以这个上学日的早餐，不是粥，不是包子，不是吐司，不是麦片。

……是蛋糕！！

生！日！蛋！糕！

这四个字仿佛是幸福咒语，何贝从小每次过生日都可以念上一个月。

姐弟俩幸福地擦掉满脸的奶油，背了书包手牵手上学去。

上学的时候，他们不需要家长送去，因为学校不远，走路几分钟就能到。但放学时，人多混杂，对于一二年级的学生，学校要求家长要去接——多数是妈妈去接。

现在他们住的是一栋相当不错的公寓，一共只有三层，他们一家四口住在二楼。

这天放学的时候，妈妈刚把他们俩接回家，何乐激动地着急赶回去拆生日礼物，但何贝还没上楼呢，就被一只在公寓门口的黑猫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一位老奶奶家的黑猫，老奶奶住在这栋公寓的三楼，独居。

虽然公寓有升降轮椅的装置，但她似乎还是很少自己出门。只有她的独生子每周末来看望她时，才会推着她出门转转。何贝知道，平时老奶奶顶多自己在阳台上晒晒太阳，对她来说那就算半个户外了。

黑猫平时都会自己出门散步，出门的次数比主人多多了。

喜爱小动物的何乐和何贝，在去年刚搬过来的时候，就跟这只黑猫成了好朋友。

有几天都没见到它啦。

何贝惯例蹲下来逗那只黑猫玩。只见黑猫温顺地弓身走了过来，竖起了尾巴。走到何贝跟前，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腿，黑猫便慢慢侧身躺在地上，把肚皮露出来，任由这个温柔的小男孩抚摸它的下巴。

妈妈在一旁说，“贝贝，别玩太久噢，”她拎着很重的一袋子水果，“那我跟乐乐先上楼啦，你玩一会儿就自己上来。”

何贝答应了。

逗了一会儿，那只黑猫突然起身，转头看向何贝身后、公寓大门外转角的方向，圆睁眼睛，尾巴垂着，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何贝回头看了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看到那边的路灯还没亮起来，路灯的影子被夕阳拖得长长的。

就在他再回头的那一瞬间，他似乎瞥到什么。

定睛一看，黑猫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一样，朝着那个方向猛冲了出去。

“小玉——！”何贝大喊着转身向黑色闪电刺去的方向追赶。

但就在他才跑出去两步时，一辆呼啸而过的小货车按喇叭的声音，让他慢下了脚步。

待小货车的喇叭声远去了，何贝才又走向路边。

“……小玉——！！”

他看到黑色的小玉蜷曲着身体躺在电灯杆附近，一动也不动。

他沿着被夕阳拖得长长的路灯的影子一步一步走过去，蹲下。

小玉的肚子摸起来还是软软的，但没有起伏了。

小男孩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他呆了好久，终于伸出发抖的小手，把这团毛茸茸的黑色物体抱起来。有点吃力——记得老奶奶以前说过，小玉七岁了，比他还大呢。

“……小玉……”

他不知道为什么小玉刚刚突然就冲出去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辆小货车就冲过来了。

好像谁也没有做错什么，可是现在却都在承受错误的代价。

为什么……

何贝在夕阳中呆坐在电灯杆边，太阳沉得很快，原本拖得长长的影子现在和深灰色的路面融为一体了。

他吃力地抱着小玉，往公寓的门口走去。

上了二楼，他在家门口站了一小会儿。

没按门铃。

又继续上楼。

在他家正楼上，就是裴奶奶——黑猫小玉的主人家。

他抱着小玉，正在发愁要怎么腾出手来按门铃，却发现门开了条缝。

啊……！所以是裴奶奶让小玉自己出来散步的。何贝想。

平时，裴奶奶会在晚饭后把门打开，让小玉出去散步。然后第二天她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打开门，给晨归的小玉留个门。

但今天这个时间，好像比平时早了点。

裴奶奶提前吃了晚饭吗？何贝心中说不出为什么有些不安。

她的一日三餐，都是儿子给安排好的，有专业护老的钟点工做好了送上门。

何贝用胳膊肘轻推门，走了进去。

只走了三步，他就停下来了。

他踢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