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之下,是一切生灵的禁区。鲜少有人到过此处,甚至千年前封印鬼族的那几位前辈大能,也最终含恨埋骨此处。
漆黑一片的层岩之间此刻躺着个血染的人儿,若非胸口还有些微弱的起伏,同死人也没什么分别了。
而楚曦岩此刻紧闭着眼,意识却恍惚间走在一片灰白的雪原。
目之所及是一片黯淡的白。天上鹅毛大雪飘落,在地面积起一层蓬松厚实的雪,光裸的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嘎吱的声响,留下的脚印很快又会被新雪掩盖。
他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是谁,是从哪里来。
却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他……要去奈何桥,去投胎,去往生。
楚曦岩心里空空的,只是没有缘由地感到疲惫,想着这去往地府的路怎么这么远,这么冷,又下了这么大的雪,以及……
为什么没有人来送送他。
楚曦岩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去,雪原无边无际,满天大雪纷纷扬扬。他驻足良久,久到积雪埋了半截小腿,眼睫上挂满了冰霜,眼中的一丝希冀渐渐彻底熄灭。
一个人也没有。
于是他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双足早已失去了直觉,被冰雪冻得发紫,不知何时,疮口磨破,流出鲜红的血。随之大片的雪花拂过他的发丝、他的衣摆,落地也变成赤红的颜色。
血色在脚底蔓延,待楚曦岩再次停下脚步时,已经吞没了整片雪原。
他双目微微睁大,望着无边洁白的雪变成腥红刺目的血,每走一步,脚底的血池都会漾起一片涟漪。
目之所及变作一片刺眼的红,天光也渐渐消散,黑暗笼罩了大地。
楚曦岩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猛然间,他感到小腿一片湿答答的触感,低头看去,竟是一双沾着血的手。
手的主人从血池中冒出头来,扬起一张肥圆的脸,堆起一副恶心粘腻的笑:“呵呵呵呵,你来了啊……来陪我们了啊……”
随后又是一双骨瘦嶙峋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布满褶子的脸上挂着一副看似慈祥又瘆人的笑容:“儿子啊……你来找我了……”
楚曦岩怔愣地被他们拽着,下意识向后退,却冷不防从血池中伸出更多双手,一张张他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浮现出来,摸上他的脚踝,他的小腿,他的衣摆,用力拉扯着要将他拽下去。
他被拽的踉跄,恍惚地看着一张张人脸。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喃喃道:“你们是谁,我是……谁……”
自称父亲的人说道:“你是我的儿啊,你叫铜钱儿……”
满脸横肉的人说道:“你没有名字,没有……”
愤怒哭叫的人说道:“你是个贱种!你该死!”
……
越来越多的人唤着他,拉扯着他,可他觉得,这些都不是他的名字。
他到底叫什么来着?
“你说你没有名字,那为师给你取一个。”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句清朗的男声。
“取晨曦之曦,磐岩之岩,随为师姓楚。从今往后,你便叫楚曦岩,是我楚襄的弟子了。”
男声渐渐远去,周围嘈杂的人声再次如潮水般涌来,楚曦岩念着这个名字,睁大的双目中渐渐泛起清明。
对,楚曦岩,这才是他的名字。
他是襄华仙尊的弟子,他应该有一柄利剑,有一座师门,有一个师兄,有一个师尊。
红尘中的记忆一瞬间涌入脑海中,从年幼时记事的片段到鬼谷坠落前,一幕幕景象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迅速闪过,原本平静无波的识海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楚曦岩眸中从恍惚变为平静,又激起愤然,他望着脚下一双双带血的手,冷喝道:
“滚!”
随即冰原剑出,一剑将数张人脸斩成血沫!
他自其中挣脱出来,不敢再望身后的血池,飞快地转身往回跑去。
他不想死!他不能死!他好不容易才爬出泥潭,绝不能就这么死了!
身后凄厉的哀嚎随着脚步声逐渐听不分明,他感觉自己步伐逐渐变得沉重,连每一个呼吸都要竭尽全力,直到到了血池的边缘,眼前骤然一黑,直直向前栽了去……
意识完全回到了这具残破的身躯,先前因昏迷侥幸逃过的痛苦变本加厉地还了回来,好像骨头被一寸寸打断,掺着五脏六腑都被搅在了一起。
但楚曦岩却感受到一股自虐般的兴奋:
他还活着。
他费力地睁开眼,眼睫上还沾着凝固的血块,只见眼前是大片的黑与灰,团团块块纠结在一起,他努力去分辨,却依旧看不分明。
他无奈地努力撑起了身子,心道自己这眼睛怕是被天雷劈坏了。
当初那道天雷来得又急又猛,像是要直接取人性命。楚曦岩只能暗叹自己倒霉受了波及,原本要劈魔君的雷自己也不慎受着了。
他闭起眼睛在周边摸索,想着找个什么倚靠借着力站起来,却不想摸到什么软软的东西,触感像是人的皮肤。
他一惊,立即收回手来,睁开眼睛凑近些努力去分辨,却讶然地发现:这居然是自己的影傀!
此刻他才依稀记起,在天雷降下时,似乎有什么人挡在了他身前。
如今看这影傀,左边胳膊断了一截,腰腹处破开一个大窟窿,伤口处流出黑色的雾,先前他恶趣味绑的十字发髻也散了下来,整个人伤痕累累,却狼狈又坚定的守在他身边。
楚曦岩有些错愕,当初那一道雷来得太过突然,他根本没有时间向影傀下令护他,如今自己这样,更是没有能力继续养着他了。
但他却是自愿守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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