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在猜，你并不是意识体，所以嘴唇的触感和手的触感会不会是不一样的。”
纪学默的解释让丛黎陷入思考，像蝴蝶翅膀轻轻剐蹭着她的灰质结构。
如果她不是意识体——
为什么她能被禁锢在小小的盒子里，为什么她不需要进食，为什么她能在外界显形。
可是如果她是意识体——
为什么她会感到疲倦，为什么她会因为盒子的动荡而感到“晕车”。
那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说你知道十年前的事，那你知道他们杀了渡鸦的身体吗？”她提出疑问。
纪学默坦然道：“渡鸦是渡鸦，你是你，渡鸦失去了身体，不等于你失去了身体，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我暂时不知道怎么证明。”
丛黎想起了她里莎船长。
作为从低维世界过来的虚构人物，她里莎船长的身体似乎是她自己的，而不是班智的，她裙摆上诡异的海草就是证明。
如果按照这个模式推断，确实有可能如纪学默所说的：
她并不是意识体，只是在这个维度的世界里她的身体是特殊的而已。
“所以呢？和组织盗走我的目的有什么关系？”她问。
纪学默摇头：“没关系，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这点。”
丛黎：“……那你的思维还真跳脱。”
纪学默靠在沙发上，赭红色的皮质沙发衬得他身上黑白分明的配色更为浓郁，像复古胶片里安静的画面。
他没有说话，几乎连睫毛都纹丝不动，仰着头注视着天花板。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你真的想知道组织盗走你的目的吗？”
这话问得奇怪。
她确定道：“我知道组织盗走我没怀什么好心，正是因此，我才更想知道。”
纪学默：“别忘了，我也是组织的合作者。你会恨我吗？”
他深思熟虑好久的语句，听在丛黎耳中，却无比多余。
她稍微揣摩一下，发现自己无法明白他说这句话的动机，更令人困惑的是，只为了这件事，他居然要摆出那副哲学家的样子将近三分钟。
显然，纪学默此等高级变态动物，不是她这种丧气吧啦毫无干劲的普通人能揣测的。
她只回一句：“我众生平等地恨，你可以说了吗？”
听到这句回答，纪学默出乎意料地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线条一柔，笑了起来。
很温柔的笑，和第一次见面时那种礼貌的笑意不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好笑，眼角都有淡淡的笑纹。
他用带着笑意的语气回答道：“组织盗走你的目的，是为了让你背锅。”
“十年前就计划着从禁锢里逃出来的渡鸦，十年后出来翻天覆地的恶魔，这不是很适合吗？谁听了都会相信这个故事的。所有不愿意和刺杀总统这件事扯上半点关系的公司、势力，都不会吝啬在这个故事上添油加醋传播四方。人们总是喜欢造神，也喜欢毁神。”
“刚才开会的时候你也听到了，没有人真的想调查出点真相来，因为那太危险了。所以，像你这样不属于任何一个势力的个人，是最好的背黑锅者，你将承担所有罪责，为了邦国稳固这个高尚的目标做出牺牲。”
“这个国家建立在谎言和诡计上，真相和正义是会撼动整个国家的。”
他说话的时候神情柔和，窗户外照入的光线从他的轮廓上流淌而过，墨黑的眼睛里闪动着些微光点。
冷漠，事不关己，隔绝了一切主观的想法。
仿佛这些话只是他需要背诵的报告中的一部分。
丛黎：“组织自己都是坏东西了，怎么还要我背黑锅？”
纪学默：“尾迹云组织，背后的支持者是黎家的一个派系，恐怕黎家暂时没有暴露自己的想法。”
丛黎吃惊：“啊？”
然后她恍然：“怪不得……”
原来是监守自盗。
最初她和组织那三个成员见面的时候，桑寄说是渡鸦在悬赏后附了一段密文，密文里有进入黎家家族大楼的方式。
桑寄说的是假话——要是渡鸦知道进入秘密基地的方式，她就不会被关在里面十年了。
组织派出苍术孤身进入黎家家族大楼顶层从秘密基地里偷出盒子，除了“监守自盗”才能做得到以外，没有另一个可能了。
另外，那天黎家的追兵在建筑工地和苍术对峙这件事也证明了纪学默的说法。
追兵得到的指令应该是“查出盗窃事件主使者”，但他们却放弃了追那个开黑车的司机鲜皮。
指令应该是“完好无损地追回盒子”，但追兵却在建筑工地开炮了——这应该是来自黎家另一个派系的指令。
总之，仔细回想一下，从黎家的地盘离开那段经历里，确实存在很多违和的线索，原因不止“监守自盗”，也涉及“派系纷争”。
丛黎心累：“太复杂了……”
纪学默看向另一个方向，却见盒子里的人显形坐在了他旁边。
丛黎让自己的高维显形坐在了沙发上。
她几乎快证明自己并不是意识体了，因为她能感觉到沙发的独特质感。
她用手往下用力压了压，把皮质沙发按出些凹痕来。
“怎么跑出来了？”纪学默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解释给你听的时候，你没有认真听，反而在研究沙发的质感。”
“你怎么知道我没认真听？”丛黎舒坦地往沙发上一靠，“我只是没什么想法，感觉我挺倒霉的，一路倒霉到现在。倒是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让我感到不舒服。”
他丝毫没有收敛地注视着她：“哪种眼神？”
她想了想，好不容易从自己生锈的脑袋里挖出一个精确的形容：“贪婪的，撕包装袋一样的。”
纪学默没有回答，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眼睫颤动了一下，收回目光。
房间里的时钟正指下午四点。
光线偏斜了一点。
打扫机器人启动后在办公室里嗡嗡嗡地开始工作。
纪学默走过去拔掉了打扫机器人的电源。
重归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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