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地上的尸身尚未凉透,鲜血干涸在地,留下一道殷红的痕迹。人群中鸦雀无声,所有人心中的不平与抱怨在此刻统统被岑惊影震慑住,一点质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梁管家因肖凉而死,他又意图以诡阵取我性命。这件事调查清楚后,会给大家一个明确的说法。”岑惊影的视线从人群中一一巡视过,最后落到沈观情身上,“但在结果出来前,我不希望芜园里流传任何无凭无据的猜测。倘若有,就由沈观情自行处置,不必呈报于我。”
沈观情倾身抱拳:“敢问公子,应处以何种……”
岑惊影不客气地打断,话音掷地有声:“不留性命。”
谭清明站在岑惊影身后,听到这话突然嗤笑出声。岑惊影没回头看他,耳边却响起他的声音。
“如果肖凉的幕后主使就是沈观情,你就不怕他把你的命令当做铲除异己的手段?”
如同一枚火星被丢进干柴之中,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人群“啪”的一下再度被点燃。只不过这回的矛头不再对准岑惊影,而是直指沈观情包藏祸心蓄谋已久。
岑惊影有片刻的愣怔,而后火气蹭得一下蹿上头顶,满目怒火回过身盯着谭清明:“你故意的?!”
“你终于肯正眼瞧我一眼了。”谭清明低笑着说,“我说过,流魂阵只有我能破,这件事也只有我能帮你解决。”
他微微抬了抬眼皮睨了宗骨一眼:“旁人任凭是谁,都不行。”
岑惊影咬牙切齿地骂:“疯子。”
谭清明轻轻敲了敲落鸿剑的剑柄,不无得意地回应:“还是个所有人都畏惧的疯子。”
宗骨忍不住想要反驳几句却生生被岑惊影摁住,岑惊影眼中森然得可怖,手上爆出青筋,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愤怒又拼命克制的状态。
“为什么要帮我。”岑惊影的声音哑得像刀背划过砂纸,“我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谭清明朝人群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人站出来将沈观情押向祈殿下的牢狱。沈观情没作任何挣扎,只在与岑惊影擦肩而过的瞬间停步驻足,轻声说:“不是我。”
“我知道和你无关。”岑惊影长叹一声,上前一步为沈观情整理好衣袍。押着他的两个人霎时把沈观情放开后退一步,留出余地供岑惊影和沈观情叙话。
谭清明抱着剑轻咳两声,却并未分去岑惊影的分毫注意力。
“为平众怒,委屈你一阵。”岑惊影双手搭在沈观情的衣领上,两个人几乎是脸贴着脸,呼吸就洒在对方的耳边,“我从来都不会怀疑你。”
沈观情猛地红了眼眶,尾音都带着委屈:“公子保重。”
岑惊影扯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抬手拍了拍沈观情的头顶,后撤一步冷下脸问谭清明:“这下你满意了?”
谭清明目送沈观情被押入牢房,通身都神清气爽了几分,朗声答道:“我还有一件事恳请岑公子帮忙。”
“此事之后,你我两清。”岑惊影耐着性子说,“你不必再和我纠缠。”
“这是自然。”谭清明掂了掂手中的剑,“我有一故人,擅用刀,身法若蛟龙出水流云翳日,令人见之不忘,思之念之。”
岑惊影隐隐感觉心中一痛,潜意识里叫嚣着想要逃走。宗骨见他状态不对,挡在他身前抢先一步答:“谭大侠不妨将这人的名姓出身如实告诉我,我游历多年,也可添一份力。”
谭清明死死盯着岑惊影的表情,似是要从那张瞧不出异样的脸上寻出一条裂缝,挖出他心底埋藏最深的秘密。只听谭清明慢条斯理地说:“那人名叫十二楼,用一柄长刀旧池台,无门无派,无亲无故,孤身一人。”
十二楼的名字自谭清明口中说出来,压抑心底多日的沉痛竟蓦地消散开来,然而紧接着岑惊影又似坠入一场荒唐又真实的梦境之中,落鸿剑穿过喉咙的刺痛再度唤起,连带着还有挖出心头血时的悲哀与果决。
“不知谭大侠与十二楼是何种关系?”宗骨讽刺道,“竟要劳烦您百般纠缠岑公子,换他为您寻人。”
谭清明回忆起与十二楼的最后一战,连心诀发动时的震惊历历在目。沉吟片刻后,他才如实告知宗骨,眼睛里仍看着岑惊影:“在他心里,我大抵是他爱人。”
宗骨背在身后的手紧攥着岑惊影的手腕,意图唤醒他残存的理智。岑惊影沉默着闭上眼睛,猝然睁开后眼底已经恢复一派清明。
“吩咐下去,”岑惊影偏过头,在宗骨的遮挡下看不清神色,“若有十二楼的消息,即刻告诉谭大侠。”
“我妻的踪迹,就系于岑公子一身。”谭清明意味深长地扳过岑惊影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希望岑公子待我,不要有秘密。”
“放开他!”
宗骨银针脱手,没入谭清明的手腕穴位。谭清明只觉半边手臂发麻,手上的力道却不肯放松。
“谭大侠诚心待我,我当奉以真心。”岑惊影即便被谭清明牢牢钳制住,语气中却毫无慌乱,“不过这世上最该死之人,就是错把真心佐酒,白白蹉跎佳人岁月。”
谭清明松开桎梏,狠狠将岑惊影甩向一边,平静地语气与他的动作大相径庭:“受教了,看来岑公子很是有错付真心的经验。”
岑惊影这回不再理他,侧着身子对宗骨说:“陪我亲审肖凉,有些事我要问个明白。”
谭清明抬步便要往祈殿走,却听岑惊影点了他的名又道:“你不许跟着。”
·
二层水牢昏暗得透不进一点光亮,除了似有若无的呻吟之外,寂静得再无一点声音。空气中涌动着积水的腐臭和淡淡的血腥气,宗骨刚绕过二层的楼梯,就不忍用衣袖捂住口鼻。
牢门吱呀一声被岑惊影率先推开,一个双手被铁链铐住吊在屋顶,全身浸没在冰冷的泉水中,仅有大半张脸露出水面的男人暴露在他的眼前。
见岑惊影只身前来,他挣扎着跃出水面,铁链碰撞在墙壁上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
“岑……岑公子……”
肖凉的肩头露出水面,不过也仅仅只有一瞬。但这点时间足够岑惊影看清他肩膀和胸膛上大面积的鞭伤与烙痕。
“你不如杀了我。”
岑惊影站在楼梯上端,宗骨的身形隐没在牢房大门投射的阴影之中。肖凉看不清岑惊影的表情,只依稀觉得气氛有短暂的凝滞,以千钧之力碾在他的伤口上。
“我现在不会杀了你,”岑惊影蹲下身,因着楼梯与水牢的高差依旧是一个睥睨的姿态,“但我给你一个痛快的机会,只看你想不想把握。”
岑惊影的皮肤本来就白,在黑暗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缺乏血色,像个随时能被风吹到的纸娃娃。肖凉即便身负重伤,习武之人伶俐的五感却仍旧让他能随时注意到外面的动静。祈殿门口的动乱他一字一句都未错过,那一击究竟要用多大力气才能硬生生将人的颅脑击碎,他完全没办法揣度。
没人能想象这个看似身体孱弱、久病难医的废物公子,到底暗藏着多么深厚的功力。
“是沈师兄,流魂阵的阵法是他告诉我的,布阵也是他帮忙。”肖凉问都不问,直接甩出沈观情的名字,猛然疯癫地大吼,“我要沈观情陪我一起死!”
岑惊影背对着宗骨,让宗骨看不见他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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