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
尸体。
到处都是尸体。
栗山侑下意识绕开前方一半还在坑洞下的尸体，灵魂却又穿过了另一具不知为何死在这里的尸体。
冷冰冰的雾，洁白地笼罩着目之所及的每一处，恍如伸手不见五指的人间仙境，下一秒就会揭开迷雾走进碧绿幽深的童话森林。
可实际上，只有不知何时来临避无可避的光束，碰上便会像是被直接汽化，死得连哀嚎都发不出来。
就算侥幸逃过了，不断坍塌的建筑物，破碎的街道，发生爆炸的车辆……每一样都能给手无寸铁之力的人带来灭顶之灾。
雾下面只有各种各样的尸体，各种各样的死亡。
栗山侑本以为在港口黑手党从事这份工作时，就是他见过尸体最多的时候了。
被枪杀的尸体，被异能力杀死的尸体，被谋杀的尸体，自杀死亡的尸体，因背叛港口黑手党而被处刑的尸体……
他只把那当成一份工作。
不管再怎么强壮的人，头一天打招呼时还职位比他高理直气壮使唤他的人，擅长使用武器的人。
死后，都只是一团骨与肉的混合物。肮脏，污秽，带着血腥味。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开始散发用香皂搓三遍都洗不掉的尸臭。
他处理这些尸体，装进裹尸袋，根据身份地位不同，带去火葬场焚烧成骨灰或者直接交给港口黑手党下属的殡仪馆负责办理葬礼。
就跟屠夫拆卸下一头猪的肉拿去卖，家庭教师准备为学生上课的教案一样，是非常普通的工作。
也因此，栗山侑失去了对生死的敬畏。
死而复生时，深深懊悔的他疯狂地想要燃尽自己仅剩的生命，只为让世界听见“栗山侑”这个名字。
可是，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画面吗？
那连一块鳞片都大到看不清的红龙，是他想办法放出来的特异点吗？
街上没有几个活人了。
栗山侑不知不觉飘到港口黑手党附近，曾经像黑色石碑般插在横滨的五栋大楼，现在崩散一地。
黑西装们成为了他最熟悉的模样，像一只只趴在地上的黑色口袋。
还活着的人来不及收敛尸体，组织成小队安排往安全的地方撤离。
雾气影响了信号的传播，手机变成了一块无法联络的废铁，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只喇叭，扯着嗓门吼着上头下发的命令。
广津柳浪不见踪影。
芥川龙之介的异能用来搬东西很快捷好用。
戴着红围巾穿着黑大衣的森首领，身边漂浮着一位外貌可爱的金发小女孩。小女孩表情严肃，森首领也看着天空，仿佛透过雾气看见了摧毁国家的巨兽。他露出了沉重且带着毫不掩饰的懊悔的表情。
迷雾中，一队人到来。
是武装侦探社的人。
栗山侑从菲茨杰拉德那里听说过他们的情报，对他们也算是有所了解。加上这些人外形特点还是很好辨认的，看一眼就知道谁是谁了。
前来的是中岛敦，虎化的中岛敦把背上驮着的中原中也放下，立刻有港口黑手党的人前来接住。
中原中也满是血迹的衣服暴露了他曾受过多少伤，不过伤已经被治好了，只是人还因为异能透支昏迷着。
中岛敦立刻往回跑走，泉镜花也跟着他离开了。
太宰治稍来晚一步，他与森鸥外沉默地对视了几秒，森鸥外率先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猎犬的福地樱痴队长去了，其他成员也去了，异能特务课把七号机关的异能罪犯都放出来了，绫辻行人的异能也用了，甚至已经动用书了……但是没用。它造成的破坏是毁灭性的。书不是万能的。”
“时间类异能者呢？”
太宰治不笑的时候，平时因夸张的表情动作显得轻浮的俊秀脸庞便带上了几分阴郁，“没用。神木柊是凌驾于所有时间与空间之上的异能者。你们港口黑手党签了他，把他当摇钱树，养成这种庞然大物，感觉怎么样？”
森鸥外苦笑了一下，“事到如今，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别说日本，世界是否还存在、人类是否还能延续下去都不知道，就算能，也只是圈养在神木柊手里。这样的人，想要提前阻止他也是不可能的。他有这样的能力，只是以前他没想这么用。”
太宰治没再多留。
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这个特异点的情况下，武装侦探社和政府都在着力于将目前还活着的人转移到空间异能者制造出来的还算安全的避难屋。
他在这方面帮不上什么忙，还是想办法穿透这雾气对信号的阻碍，去联系一下国外势力，把情报传出去。
唇亡齿寒，看见一个国家被如此轻易地覆灭，再傻也该知道联合起来对付神木柊了。
全世界那么多异能者，总会有点希望的。
栗山侑近乎茫然地听着这段对话。
以往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异能者们，现在显得这么无力，可他并没有感到丝毫愉快。
他飘到了加入港口黑手党前的住处，说是住处，实际上和一个简陋的窝棚也差不多。
出去后再过几个街道的街角，有一家一位擅长打架的大姐头开的面包店。这个大姐头很凶，一个人能打跑一群来找事的小崽子。
可是，她愿意让他去店里打工，会把卖不完的面包在下班后送给他，还会以过期的名义给他牛奶喝。
他们之间算不上多么熟悉的关系，但这些善意对他来说是值得铭记的。
栗山侑没能找到自己的窝棚，也没能找到那家面包店。
他看见倒塌的店铺下，隐约透出一截熟悉的身影，洇着灰尘和血色。
可是，只有一截。
另外大半截已经被光束完全汽化掉了，就像中间缺了一截的店铺一样。
“怎么样？”
一道声音突然在他旁边问道。
栗山侑瞳孔震颤，难以描述心里的滋味，他缓慢地扭头看向突然出现还与他这个幽灵对话的人影。
对方是个不应该以这副悠闲姿态出现在这里的男子高中生，长了一张会受欢迎的脸，个子也高，脸上微微带着笑意。
在周围如炼狱般的画面中，他的笑透着一种格格不入的礼貌性质，仿佛在什么彬彬有礼的社交场合。
“怎么样？”
对方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怎么样？”
“我实现了你的愿望。现在，知道是你复活了特异点的那些人，不管活着还是死了，都会永世难忘。等其他国家的人来调查这起事件的始末时，你的名声也会随之传播。你不仅仅是一道血痕，还将是一把锋利到令人害怕的刀。”
灵魂已不知冷热，栗山侑却觉得冷得可怕，曾给予他善意的人现在只剩一截残缺的尸体，就在他眼前。
他脑子混乱无比。
是为了帮他才这样的吗？
可是，他原本就不想牵涉到普通人的。否则菲茨杰拉德接触过那么多强大的异能者，其中有些死去的完全可以达到复活的条件，单凭菲茨杰拉德的印象就够了，但他仍然选择了涩泽龙彦。
就是因为涩泽龙彦只会牵扯到异能者。
结果还是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想要这样被记住吗？
神木柊突然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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