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辰有名女，姓林字见欢。
才艺双绝，冠绝京城。
其父权倾朝野，将其捧为至宝。
锦衣玉食，宝马香车，名流公子景仰之。
十里长街，红绸彩锻，世家公子当众求娶。
花瓣雨洋洋洒洒，落在了好颜色的女子双肩，她明眸皓齿，珠玉之貌，身姿绰约。
众人无不惊绝注视，暗叹天宫仙子之貌也不及其分毫。
可美则美矣，无人不知这京城第一才女也是实足的恶女，皆替这公子捏了把汗。
公子满眼欢喜，诉说情愫，“林二小姐，我心悦你，恳请你给在下一个机会，我一定对你好，生死不离。”
说完，他弯腰将手中宝盒呈到了美人面前。
林见欢眼皮未抬，可秀眉微蹙，生死不离，这词当真是晦气。
她抬起玉指纤纤，当着众人的面，拿起那莹润的价值连城的玉镯，朱唇含笑，“在本小姐这里，公子的情和这镯子一样。”
“不值钱。”
话音落，那可抵千金的玉镯从空中坠落，摔了个粉碎。
众人摇头，传言果然属实，这林二小姐奢靡浪费，心高气傲，心冷面冷，担得起恶女之称。
雪花漫天飞舞，白了人间。
这是林见欢嫁入宋家的第六个年头，也是被挑了脚筋毁了容貌的第六个年，什么才女恶女，她全然不知。
也不愿想。
宋明玉，她的夫君，那个如玉君子，曾经许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却在求娶她的第二年便纳了小妾容娘。
他说他随父去边关历练，怕自己空守府内无聊，才会违背誓言纳妾。
他说，等他回来。
她信了，这一等便是六年。
而在这六年里，容娘整整折磨了她五年。
当容娘第一次不顾她林家千金的身份，将她拉近柴房鞭打了三日，她生平第一次狼狈地逃出府，去找宠爱她的父亲求救。
可她那位好父亲，朝中的礼部侍郎林正，居高临下如丢弃破布一般，告诉她，“既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
多么可笑。
她的亲生父亲，那个被人所称赞爱女的父亲，却亲手将她丢弃。
她满身血淋淋，趴在雪地里，被林府的下人抬出去。
最后的最后，林正对她的遭遇也没有丝毫同情，那脸上的父爱早已荡然无存，他说，“没用的东西，白白浪费了我的心血。”
原来，她只是一颗棋子。
再她被送回宋府后，她本想养精蓄锐，与容娘拼个你死我活。
可林正，却暗中授意容娘，逼迫她喝下毁容的汤药。
一朝养育二十载，她的父亲知道她最在意的是什么，却将其化为利剑将她的尊严杀死。
枯树木椅上，林见欢端坐着，现如今再回想来时路，凹陷的眼眶里再也流不出眼泪了。
她的眼睛哭瞎了。
这六年，她想，等到她的夫君回来，一切都好了。
可笑的是，无论是林正，还是宋明玉，他们都知道容娘在对她做什么。
换句话说，这一切的一切，两个男人都是冷眼旁观。
为什么？
她很想搞清楚，可她不能了，她的裙摆下空荡荡，她的双手扭曲弯折，她坚持不下去了。
从前的她怕死，可现在她想死，想结束这一切，想去阴曹地府，想化成厉鬼，去索那些骗她辱她之人的命。
沉静的水面冰块碎裂，刺骨的湖水浸没了她的耳鼻。
她沉沉闭上了眼。
万籁俱寂中，有女婢高呼，“快来人，夫人投湖自尽了。”
林见欢五年来，第一次笑了，笑得释然。
让尔等杂碎失望了，她林见欢，不会死，要死也只会死在自己手里。
*
深冬的雪来得很急，足足下了三日才将将停歇。白雪压枝的老树下，扎着双髻的小姑娘正拿着蒲扇熬药。
厚重的门帘掀起，露出了一角麻衣，唤了声“春桃”，便又溜了进去。
春桃忙诶了声，喜悦地倒好了汤药，端进了里屋，“小少爷，药熬好了，有些烫，正温着呢。”
“您别担心，小姐就快醒了。”
坐在小几前的林澈被拆穿了心事，转过头瘪嘴否认，“我只是不想让爹浪费那么多钱。”
好吵。
林见欢只觉得喉咙干涩，张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响，她有些毛然，这是到母亲说的阴曹地府了不成。
她是勒死的鬼，会不会现在头已经和身子分开了。
她几处想着，挣扎地坐起身，眼前的光亮刺地她微眯了双眼。
“小姐醒了，老爷说的没错，花钱多就是见效快。”
林澈很鄙视这种金钱至上的世道，但又没有反驳的理由，伸手试了试药碗的温度，刚刚好。
“春桃，快给她喝了，省得她待会又要寻死。”
周遭全然是陌生的，林见欢有些沉默地看着那窗台上挂着的半扇猪肉，若不是这粉色的床幔，她都以为自己进了后厨灶台上坐着。
再转眼看这说话的二人，年纪相仿约莫十三四岁，只不过二人对待她醒来的神情全然不同。
小姑娘两眼泪汪汪，这让少年脸上的讨厌更为明显。
“呜呜呜，小姐，你可算醒了，寺庙的住持说这是劫难，躲过去就再也不会有了。”
小姑娘扑腾在林见欢的怀里哭着，看上去应当和原身的感情极好，可这小姑娘哭错坟了，她家的小姐已经死了。
她拍了拍春桃的背，安抚道：“我这不是已经醒来了嘛，且把药端给我。”
春桃这才想起来正事，忙将药端到了林见欢面前。
看着手里这乌糟劣质的陶碗，林见欢不由皱了下眉头。
林澈见平日里像男人般的姐姐此时露出了嫌弃的神情，有些鄙夷，“装不来小姐的样子就别装了。”
这小崽子。
林见欢冷脸扫了眼从她醒来就夹枪带棒的小少年，“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我要休息。”
林澈被这一瞪禁不住抖了抖，第一次乖巧地闭上了嘴。
耳根子终于清静了，林见欢屏气将汤药喝了个干净，陌生的苦涩遍布舌根，她好像许久没吃过这么苦的东西了。
林澈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姐姐翘着小指放下碗，擦拭着嘴角，活脱脱大家闺秀的模样。
若不是他知道她平日里的德行，只怕以为撞到鬼了。
他禁不住打了个抖，实在不愿意再看这诡异的一幕，忙不迭地走了出去。
“小姐，吃梅子，老爷亲手做的。”
一颗圆润裹着蜜糖的青梅递到了林见欢面前。
父亲亲手做的，这几个字是如此的陌生。
林正给过她很多东西，可她想要的不过是和父亲像平常的父女一样相片刻。
木门上的铜铃乍响，是林魁梧回来了。
“见欢，听澈儿说你醒了，爹爹从河里捞了条鱼，待会让春桃炖个鱼汤给你补补身子。”
孔武有力的男人卸下了蓑笠，在火盆前散了浑身的冷气，这才敢进里屋。
不同于在朝中身居高位的林正，林魁梧是林家最小的也是最不争气的儿子，其余两个儿子都在朝为官，唯一的女儿也嫁给了状元郎，只剩下林魁梧经营着一家糖水铺。
虽说两个儿子作了官，但微薄的官银不足以置办府宅。因而在林老夫妇去世后，林府便被分成了三个院子，林魁梧一家被分到了最窄小的东院。
林魁梧靠着糖水铺养活着林见欢姐弟俩，但更多的偏爱全给了林见欢这个女儿，按照他那两个哥哥的说法就是，邪门。
不爱儿子爱女儿，不是邪门是什么。
再说林见欢，更是邪门，不爱女工爱养猪。
林澈是极其讨厌这个姐姐的，因为她就像是天生缺根筋似的，而且也不像别的闺阁姑娘一样安静，经常吵得他头疼。
“女儿啊，你大伯父应允你的李家郎君，你也切莫再放在心上了，他不值得你如此。”
林魁梧叹了口气，其中难言若是放在以前，林见欢自然是听不明白的，可现在，她不是原来的那个她。
林见欢笑了笑，“父亲，我知道了。”
林魁梧还要说什么，只听得见由远及近的一串脚步，旋即林澈那身影便钻了进来，脸上有些抵触。
“爹爹，大伯父和大伯母来了。”
林魁梧自然是有些头疼的，原是因为他这大哥向来酸言酸语，他倒没什么，可澈儿长大了，多少有些少年的自尊心，他怕让澈儿觉得难堪。
门帘掀起，带进香风阵阵。
是怡红楼的桃花粉，二两银子一盒。
不苟言笑的林海拨开了粗糙的纱幔，弯腰走了进来。他身形瘦削，以至于走起路来宽大的衣摆就像是套在竹竿上。
说起来这林海不过是区区九品芝麻小官，得亏林老爷子花了银子，这才做了个刺史。但在林家，他就是不容置喙的天。
至少，三房在他面前不敢叫板。原因很简单，三房穷，被赶出去了一家老小只能睡破庙。
满脸腻子的妇人掩面咳嗽了几声，嫌弃地扫过屋中陈设，寒酸至极。若不是为了李家的事情，她断断不想踏足这地界，免得脏了自己的绣鞋。
林魁梧知道大嫂金惠给他脸色瞧呢，只当不知道，命春桃看茶。
转头又见自家儿子懒得搭理的模样，忙提醒道：“澈儿，还不看座。”
林澈哦了声，倒也恭敬地说了句“伯母上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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