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段遥正在药园里,忽见元管家带着一群人,簇拥着李大爷浩浩荡荡来了。
这些人抬着一张金丝楠木四方桌,一把黑漆木椅,捧着书卷、笔墨纸砚,还有的拿着杯盘等物。另有六人,腰间挎着刀剑,是护卫的打扮。到了药园边上,这些人在元管家的指挥之下把桌子和椅子摆放好。李翎在椅子上坐下,仆从把手中拿着的书卷等物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段遥还没开始练拳,好奇地凑过来:“李大哥,你好啦?”
迟伯伯说李大哥要好好休养几日,今天才第三天。
女孩脸上有些清瘦,眉间透出一点病气,可她笑容灿烂,眼神明亮,看去就让人觉得可亲可喜。
李翎垂目,纤长的手指翻开书页,轻声道:“嗯。”
跟过来的迟大很是惊异,他以为二姑娘会碰到一张冷脸,赶着来安慰小姑娘,谁知太子竟然应声了。他下意识望望陆公公,却见他一脸淡然,侍立在太子身边,一幅见怪不怪的模样。
男孩坐姿并不是很端正,后背微微靠在椅子上,姿态随意,可偏偏又显出无比的优雅,矜贵。他左手压着书卷,那手莹润如玉,骨节匀称,说不出的好看,段遥的目光停留好一会才移到书面上。
“……有本,……有……,知……先……,……近……。”十六个字,段遥认得六个,磕磕绊绊地念着。
她抬头,见李大哥正看着她,目中泄出一点笑意,一瞬间,如朝阳跃出山峦,闪电破开黑夜,让人震撼、惊艳。那目光里的冷郁被融化,丹凤眼中透出光彩。
笑意才刚展开,李翎反应过来,愣了一愣,眼中光亮迅速淡去,重归幽暗。
段遥被那一闪而过的绚丽晃了眼,呆了片刻才从美色中回过神,鼓起脸。
笑她?
哼!
她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宝宝,认得这么多字很了不起了。
再说,若不是繁体字,她应该还能多认得几个的。
段遥身后的迟大满是震动和意外。
他从未见过太子如此神态,也从未见过太子如此对一个人。虽然太子还是一贯的少言,身上的冷漠却像散去许多,而且太子任由二姑娘在他边上晃着,嘴里念念有词,也没有要赶二姑娘走的意思。
难道,这是对救命恩人的优待?
段遥决定大人大量,不和一个被病疼折磨的小孩计较。
“李大哥,这是什么书?”
李翎手指顿了顿,神色漠然,没应声。
段遥也没在意他的冷脸。
大哥哥生病后,越是到后来越沉默,常常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她们不知道那时大哥哥已经有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在大哥哥过世后,院长曾无数次后悔:“我那时怎么就没多陪陪他呢?怎么就没和他多说几句话呢?”
李大哥在这里没有亲人陪伴,元管家、迟伯伯等人畏惧他,也不敢和他说话。
“李大哥、李大哥,你看的什么书?”
段遥锲而不舍地问。
周围有十几个人,俱都恭敬侍立,像十几个木头人站在那里,静默无声。陆公公接过仆从端来的茶盅,轻轻放到桌面上,没发出一点声响。药园里只有小女孩的声音回荡,嫩嫩的,软软的,满含欢快。
李翎抿了抿唇,合上书,露出书名。
段遥:“《史记》。”
此《史记》非彼《史记》,只有名字相同,作者和内容都不同。在这个朝代,《史记》是科考的必考科目。但《史记》晦涩难懂,因而在院试中都不涉及其内容,要到乡试才开始把《史记》做为考试科目之一。
通常情况下,大裕的学子们在十五六岁时开始研习《史记》。
怎么都不该是一个八岁孩子该学的。
李大哥只是随便看看吧?
八岁孩子应该学的是《启学》、《诗一百》、《诸子语录》。大伯有三个孩子,大哥、大姐、二弟,大哥今年也是八岁,段遥看过他的课本,难度相当于她在现代时的小学四、五年级的水平。《史记》……那是高中难度了吧?
段遥:“李大哥,你学《诗一百》了吗?”
李翎垂眸看着书页,没理她。
“李大哥,你学《诗一百》了吗?”段遥又问。
李翎眉眼未动。
迟大搓了搓手。
这才是他熟悉的太子,冷漠、孤僻、拒人于千里之外,果然先前的一点不同,是看在二姑娘救命之恩的面上。二姑娘再多说几句,恐怕就要惹得太子厌烦了。
他跨前一步,想要哄着二姑娘离开。
段遥转向站在李翎右侧,她的左侧前方的陆公公。
“元管家,李大哥学《诗一百》了吗?”
陆公公:“……?”
小女孩期盼地望着他,眼睛晶亮。他瞄瞄太子,见太子纹丝不动,仿佛没听到这话,于是咽咽口水,小声回道:“学了。”
段遥又转回朝着李翎:“那,李大哥你学《诸子语录》了吗?”
见李翎没答,她马上转向左侧:“元管家,李大哥学《诸子语录》了吗?”
陆公公:“……学了。”
段遥:“李大哥,你现在是在学《史记》吗?”
“……”
段遥转向左侧:“元管家……”
李翎皱起眉。
两人当着他的面一来一去,说的又和他本人相关,他感觉心里怪怪的,莫名的不悦。这不悦好像并不是因为女孩的询问,而是……和女孩对答的本应是他,不是陆元,陆元抢了他的话。
“是。”
迟大上前的脚步顿住。
陆公公张开嘴,愣住了。
段遥转回,面上没有异样,依旧甜甜地笑着,心里却已经得意地叉起腰。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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