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月亮月亮啊,我邀请你回家做客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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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过去不久,医院准备为阿彩安排手术,但因否了几个手术方案,手术一推再推。阿彩每天要接受各种检查,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
蒋域那段时间没有去学校,一直在医院陪着。
易纯感觉那年春天太梦幻了,她每次想起来眼前都飘浮晃动的光影,打开日记本也只是寥寥数语,她本能地忘记一些事情,总会对着空白的日记本流泪。
可能因为雨水太多,她回忆起来的事情也都像从水盆里拎起来的湿衣服一样,不停地往下滴水。
三月底的一个周末,易纯踩着水亮的柏油路从医院回来,沾了一身的潮气打开门,发现王琴早已下班回家。
她坐在阳台上,只开了阳台的一盏灯,转头看见易纯,顺手将手里的烟摁灭。
易纯假装没看到,换鞋的时候浑身都有一种暖潮的感觉。
她对王琴说声回来了,放下书包后从柜子里拿出睡衣打算洗澡,棉质面料像在阴天洗后没有晒干,总觉得潮,但在余光中看到没有动弹的王琴,又将睡衣放回去。
饭桌上没有保温罩,易纯从书包里摸出一袋面包,就着凉白开,边做题边吃掉。等她吃完那袋面包以后,王琴在玻璃门外喊她。
阳台门上挂着的七彩玻璃顺风响起清脆的叮咚声。
“如果我跟你爸爸分开,不在广州,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王琴问她。
易纯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不太懂她的意思,“走去哪里?”
是回北方还是去其他地方。
王琴:“先问问你的意见。”
易纯没说话,盯着试卷上的楷体字,过一会默默回她:“我的意见重要吗?”
易纯没看王琴的表情,但她猜王琴此时一定会慢慢蹙眉,“我这不是在问?”
易纯重新拿笔写答案,“都行。”
她还是一个胆怯的人,易纯想。
用洗脸掩盖哭过的痕迹,这个方式她是来这边后才学会的,她现在已经能很好地藏住自己的情绪,用无所谓、好商量的态度对抗,到头来仍是一个胆怯的人。
她明知道看似平静的海面后是怎样的波涛汹涌,清楚她目前的处境如何,明知道反抗也无结果。
况且对于王琴要跟易鑫河分开这件事,易纯一直存疑。
等易纯写完一页试题,王琴抱过来一台笔记本电脑,一言不发在键盘上操作。
她走到易纯身边的时候带来一股香烟的味道,与衣服上洗衣粉的味道融合。
电脑屏幕上显示视频正在连接,信号接通后王琴将电脑放在她面前,“她今天打来电话。”
“很想见见你。”
王琴这台笔记本是易鑫河买来送她的,花了两千多块钱,也是作为这次求和的礼物。
当时易纯不在家,回来后看见桌子上有一台深粉色的电脑,王琴扔那没动,她虽然收下,同时也将易鑫河赶了出去。
屏幕上人脸卡住,信号并不流畅,熟悉的方言如同断线的珠子,王丽华的脸占满屏幕时易纯心脏被拽着下坠的感觉再次爬上来。
王琴瞥过一眼,又回到阳台。
“小纯,”王丽华笑得没有眼睛,咧开嘴时露出上排缺了虎牙的豁口,“怎么样啊?”
易纯没有算过具体有多久没见过王丽华了,王丽华出现在她梦里、在她脑海里,模糊的一团人影,短暂时间内她肯定没有忘记王丽华的模样。
只是屏幕里的人与现实中还是存在不同。
她不记得王丽华脸上的皱纹有这么多,以前也没有刻意关注过。
她亲眼见过阿彩的衰老,王丽华的衰老是从眼泪开始的。
人长出皱纹以后眼泪也会发生变化,从眼眶流出来顺着不同的纹路往下,细细的一条溪水,或者一颗滚动的露珠,皱纹加深就好比加宽河道。眼泪流多了,就会不停冲击那些河道,皱纹变得越来越深。
王丽华松散的眼皮褶皱弯出一条绵延的山脉,从山脚延续一条狭窄弯曲的河道,溪水缓缓流过时遇到黄褐色的石头,被挡住路后停下,最后渗透到土壤里。
“我挺好的。”
易纯喉咙哽住,眨了下眼睛。
背景音有其他人的说话声,在问王丽华易纯现在是在哪里,念几年级了。
王丽华飞速揩下眼角,侧过头说:“在广州,跟她妈妈在一起,都快要读大学啦。”
那人回:“真是熬出来了,多幸福啊,有两个妈妈嘞。”
王丽华笑笑:“是吧!”
易纯看见她眼角闪闪发亮,太像自己打碎玻璃杯后落在地面上的星星。
易纯想象不出王丽华是如何在阳光底下,眯起眼睛按下一个一个的数字,拨通王琴的手机号之后犹豫说她有些想见易纯,又是怎么硬着头皮找到镇上有电脑的人家,请求用他们的电脑跟远在广州的女儿视频。
王丽华汉字都不认得多少,可她从话家常闲聊的人群中知晓这个世界上能用网络进行视频。
她好奇地摸摸电脑屏幕,说你瘦啦,随后笑得开心,问易纯她的手机能不能用来视频。
她的手机还是几年前买的,灰色的机身和屏幕,按键又软又重,按下去时总有一股阻力拦住。
身后的人替易纯回答说:“不能啊,你没网啊。”
王丽华便接道:“怎么没有,我家里有网啊。”
“不是咱们捕鱼的网,是...哎!”
王丽华也没兴趣听他们说,扭过身继续扬头笑着问她学习怎么样。
她剪了头发,耳朵上面扎了一层毛茸茸,显得脸盘更圆。
隔着电脑屏幕,易纯想念她身上的肥皂香味,干净又清甜。
大部分时间是王丽华在说,易纯在这头听着,时不时躲过屏幕擦下眼泪,骗王丽华说网络不太好。
王丽华跟她讲院子里的无花果树新长了绿叶,绿莹莹得可好看,屋后的几棵杏树也要开花结果啦,你不是爱看油菜花嘛,镇子东边开满啦,特别黄,好喜人,柳阿婶家的母狗下了小崽子,有只长得跟你以前那只像的啊,黄毛黑嘴巴。你那边是不是下雨啦,你跟小琴说,衣服要及时收回去,不然沾了湿气对身体不好。不要担心我,你好好学习,我现在身体可好了,血压血糖都不高,胃口也很好。
她絮絮地说着,什么都说什么都问,蒲公英被风吹散一样散到到处都是。易纯看她脸上新增的皱纹,看她的头发依旧是黑色的,才恍然安了心,那股拽着她往下的力道慢慢消失。
她们的通话并没有持续多久,王丽华说:“这肯定很费钱,下次再跟妈聊天吧。”
那人便接:“那有什么,你俩多说会。”
王丽华:“不说了,都好好的,没什么要说的。”
易纯好像浸泡在一缸水里,四周并不流通,耳边传来王丽华闷而响的声音,易纯回到小时候,回到她趴在王丽华背上看夜空的时候,她问月亮为什么一直追着她们走。
王丽华笑声爽朗,月亮想跟你玩,又怕你不答应。
易纯仰起小脸,大声喊,月亮月亮啊,我邀请你回家做客好不好?
王丽华笑她童言童语,她搂住王丽华脖颈说她喜欢月亮,也喜欢妈妈,以后就喊她“月亮妈妈”。
过段时间她又喜欢摘屋后的杏花,王丽华又变成“杏花妈妈”。
那些摇晃的时光是海面上的小船,咣当进入隧道的火车,被风吹动、收集阳光的玻璃瓶。
易纯赶在视频挂断之前,跟王丽华说了一声:“妈妈,我也很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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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纯是一个很经常表达爱的人,只不过有时口头笨拙,十分的感情也讲不出三分。
倒是王丽华不会说,很久之前易纯就知道,她是老虎的性格,兔子的心。
奥运会倒计时100天,那首传唱度很高的《北京欢迎你》正式发行,易纯无论是走在街上还是在公交车上,这首歌都能从角落里传出来,音乐老师特意抽出一节课的时间,教会他们怎么唱。
易纯记得那时的医院都被泡在金色的日光里,病房里的陪护偶尔看手机,跟人谈论今年要举办的奥运会。
当时同房的阿姨已经出院,离开前往易纯和于小鱼怀里各塞了一盒大白兔奶糖,说这是她侄子从上海带回来的。
她家不在这里,易纯在她走前两天碰见她在厕所跟人通话,属于北方某地的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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