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立腕,辅助女子踩上脚凳走进马车,笑意越发拉大,“绥阳郡主且放宽心,老奴受太子殿下和萧世子的吩咐,必当安然无恙地送郡主回府,全须全尾儿的,保证不会伤到一根汗毛。”
“有劳柳公公了。”萧怀玉掀起车帘弯腰进入,指尖撩起一角看向不远处的白衣男子。
如霜如雪,若云中仙,非人间尘。
她看着他慢慢转身,留下一地细碎清华后飘然离去。
人影已经走远,散于茫茫凡尘,车轮轱辘向前,萧怀玉放下布帘静然沉坐,眸光渐渐下移失神。
这次有太子殿下的近侍柳公公出手相助,定然能顺利归京的吧。
马车披星戴月赶路的日子枯燥乏闷,萧怀玉百无聊赖,只能以手撑额闭目养神。
从京城到易洲十数日,一来一返,估计已有一月未见,也不知明容现在如何了?
待在元冽身边的这段日子,她总是提心吊胆,夜晚也总是梦多难眠,如今可算是有机会好好休息了。
车夫驾车技术极好,马车如履平地,四平八稳,女子阖上双眸便悄然入梦。
一观风月,湖心画舫。
春末夏初之时,惠风和畅,拂动湖面波澜渐起,天穹辽远,明媚刺眼的日光悉数洒落,点缀波光粼粼。
卷卷明亮璀璨的珠帘裹着微风摇动,一点点敲击清透薄纱,阵阵玉珠落盘之声此起彼伏。
如泉水叮呤、若溪水潺潺。
女子敛眉垂目的剪影隔帘若隐若现,纤白素手婉转泼着茶香,汩汩沸腾的水面腾腾冒着热气。
萧怀玉斟了一杯递给对面之人,“这是雪上青莲,公子可要品一品?”
琉璃玉盏晶莹剔透,映出茶水摇出淡淡琥珀光。
男子含笑接过,转盏轻茗,“不愧是百金难求的上上佳品,虽然入口略有涩味,但碾转唇齿间渐有馨甜,好茶!”
萧怀玉复斟上一杯,抵至唇边浅酌,笑意温婉,“雪上青莲产自边川寒凉之地,沐浴日月精华,能得公子喜欢便是甚好。”
清风送暖,阳光灼灼,女子眼眸的琥珀色像极了手中盛满琼浆玉液的杯盏,清澈明朗。
情之所至,心之所动,明容抬起眼帘,试探性地开口,“郡主,我可以唤你‘玉儿’吗?”
萧怀玉有一瞬间的怔愣,这个称呼只有父王和母妃唤过,自母妃去世、父王远走之后,便再无人这般唤她。
纵使关系亲密如哥哥萧怀凛,他也只唤二字“怀玉”。
女子未曾应答,明容微微偏头,担忧她心里不愿,眸中羞涩纷然,略有退却之意,“怎么了?是不是我太唐突了?”
萧怀玉含笑摇头,怕他多想,轻声解释,“明公子既与我定下婚约,便是未婚夫妻,公子想唤什么就唤什么。”
明容温润一笑,双颊红晕更甚,“那玉儿也唤我‘阿容’吧,亲朋挚友皆是如此唤我,我也想听玉儿这样唤我。”
“阿……容。”萧怀玉点头,尝试性地唤了一声,两字在唇齿间碾转,到出口时已是绵绵情意,“阿容?阿容!”
这番模样倒像稚童婴孩咿呀学语,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潋滟春色蔓延开来。
“阿容……”女子骤然转醒。
梦境太过真实,明容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碰,萧怀玉玉面泛霞不由会心一笑,可下一瞬却消散无影。
她猝然蹙眉,心中莫名生出一阵不安。
不知睡了多久,车内已陷入一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似仅剩孑然一人,孤寂沉闷压抑得令人心慌意乱。
萧怀玉素白纤手抚上心口,眉心凝了一段忧愁。
如今已在返京途中,为何还会毫无来由心慌意乱,她吸气呼气,久久努力平息,却依然不得其里,只好信手挑起车帘向外眺望。
高大树影匆匆穿过,留下残影掠掠,马蹄车轮声阵阵入耳。
萧怀玉再次呼出一口气,想来应是她疑神疑鬼、庸人自扰。
女子静静凝望帘外风景,眼里期待尤盛,心中生出无限希冀。
此番回到京城之后,这段突如其来的意外便当作一场梦吧,随风而散,日后她会与明容结成良缘,白首偕老。
九翼城,客栈厢房。
夜幕低垂,星影几近于无,唯有一轮弯月亮着稀薄微弱的清辉,淡淡月白穿透薄薄窗纸,在窗棂边镀了一层清泠水色。
一墨衣金边的男子倚窗假寐,眉间微有拧起,好似困在梦境难以自拔。
狭窄逼仄的地下石室里,阴暗潮湿,蟑螂虫蚁成群攀爬,在石间缝隙中钻进钻出,仿佛乐此不疲,一些甚至顺着十字木架爬上女子身体。
周姿莹身形枯瘦,垂着头颅,头发凌乱干枯犹如一捧露天黄草,身上的单薄衣衫因刻意凌辱折磨已经变得破碎灰败、脏污不堪,手腕悬着坚硬铁链变得红肿青紫。
然而她面前却亭亭站立着一位光鲜亮丽的貌美女子。
她指尖蔻丹鲜艳夺目,慢条斯理地抚上她心口,似乎并不在意那血迹污秽。
贺敏舒眸里冰冷刺骨,动作却亲昵温柔,替她抚平褶皱拢好衣襟。
女子温声细语,如同对待挚友手帕交一般提醒关切,“周妹妹,当心别染上风寒,这寒冬腊月天寒地冻的,若是不慎着了风寒可是会丧命的,周妹妹一定要,不然殿下会怪罪姐姐管理后院不当之责的。”
周姿莹胸口起伏不停,喘着粗气与她虚与委蛇,“妹妹多谢姐姐关心,地牢阴凉,姐姐还是早些回去为好,不然半夜容易噩梦缠身。”
两人虽然口吻温柔,但眼里都是淬了毒的刀子,一来一往间口唇相讥。
贺敏舒赫然失笑,通身明丽宫装越发衬得人雍容华贵,与十字架上狼狈残破、衣不蔽体的周姿莹形成鲜明对比。
“周妹妹可真是贪心,为何就是不懂得知足常乐呢?”女子红唇微勾,葱白手指骤然扣紧她的脖颈,一点点欣赏着那无谓的挣扎抵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你就是孤立无援的困兽罢了,落在姐姐手里,算你棋差一着。”
周姿莹面容逐渐变得扭曲,即使生死皆在她一人手中,也丝毫不曾怯懦求饶,反而嘴角勾起讥讽笑意,“妹妹无所谓,左右姐姐也已经身陷囹圄,妹妹就算是死,也不枉白白辜负姐姐多年以来的悉心栽培。”
贺敏舒骤然攥紧力道,扼住她喉咙重重用力,待她差点断气时又陡然松开,狠狠甩了一巴掌。
她发了狠,直扇得她偏过头去,侧脸红肿不堪。
女子声音沉冷,再无片刻前伪装的友善,眸底嗜血恨意浓郁,“周姿莹,想言语刺激我杀了你?真是痴心妄想,我会永远折磨你,永无休止,让你切身体会我的锥心刺骨之痛。”
话音一落,贺敏舒拂袖扬长而去,拖地的明艳红裙赫然消失在冰冷潮暗的石室。
周姿莹胸膛极速起伏,稍微平息后才投目望向一处黑暗角落,嘴角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冽儿,别怕。”
小小的男孩蜷缩在阴暗墙角躲避,双手死死捂着口鼻,全身颤颤发抖。
小元冽双瞳睁得极大,盛满了恐惧和仇恨,两行泪珠滚落如雨,噼里啪啦打湿沾染尘灰的手背。
母妃!他一定会为母妃报仇雪恨!绝不能让母妃平白无故受此酷刑折磨。
自那以后,小元冽脑海中时时刻刻浮现出周姿莹在他离开时死灰般的脸庞。
那双本该晶莹明亮的双眼瞬时黯淡无光,只隔着重重暗色远远落在他身上。
她的眼神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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