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时间。
此刻已是深夜,恋雪已经连着奔波了几天也没得歇息,再加上接连与下弦和上弦交锋了两阵,体力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这里也不是理想的地点。
这里是上弦之二的巢穴,另外一只上弦鬼就在旁边虎视眈眈。
哪怕不去仔细权衡,恋雪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根本就没有半点胜算。
哪怕两个上弦鬼不联手,她也没可能从他们手里讨得半点便宜。
可它出现了,它终于出现了。
躁动的细胞让身体本能地动了起来。
因经年握剑而布满厚茧的双手再次握紧了她的剑。
她是剑士,她是复仇者。
而她想要杀的鬼,此刻就在面前。
还好它出现了。
在她几乎以为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它出现了。
那么理所当然的,哪怕她的生命已经不再炽热,可积蓄在里面的最后一星火种,尚未燃尽的最后一点力量,将再次将她近乎残破的躯体点燃。
而这次的火焰,会尽数烧灼向她唯一的目标。
刀锋上凝结起冰花,卷起冬日的寒风,让少女的发梢也一并飞扬了起来。
哪怕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哪怕在毒素的影响下,每一次呼吸都会让身体承担巨大的负荷与痛苦,但恋雪依然疯狂压榨着自己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竭尽全力地将剑技向猗窝座的方向施展而去。
劲风袭来,猗窝座却只是岿然站在原地,只待剑锋落下的一瞬轻轻巧巧地向后退开了半步。
他甚至没有去看她手里的剑,那对金色眼瞳的目光锁定的方向,是穿着桃红色羽织的少女的脸。
猗窝座很少会去看女人的脸。
他也从来都不会对女人动手。
他对她们不感兴趣,就像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生物一样,他甚至不想多去看她们一眼。
猗窝座其实并不知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他也没想过要去了解。
毕竟他是鬼,是想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的鬼。
他本也不是会去进行过多思考的性格,他只会朝着一个目标,一门心思地走到尽头。
想和更强的对手交手。
想不断变得更强。
想要……
——什么?
似乎有什么破碎的残片在脑内一闪而过,猗窝座有些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但他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
好像那些被遗忘在遥远时光尽头的画面里,藏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重要……吗?
可他已经变成了鬼,他已经以这样的姿态在人间徘徊了几百年。
这世间沧海桑田,所有的一切都该被时光腐朽,什么也不值得在乎,他什么也不在乎。
光影在脑海内逐渐扭曲,恍然间仿佛与眼前的画面重叠,又转瞬化作被风吹散的泡影。
只有那张在烈烈风中清丽而冷冽的面容格外清晰。
动作裹挟着霜雪,晶莹的细碎冰粒在寺庙里昏黄的灯下折射出了炫目的色彩。
这样的画面该是陌生的。
这张面孔该是陌生的。
但在内心深处,猗窝座却忽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错觉。
“我……见过你。”
低沉的声音生涩地响了起来,如在幽冥深处敲响的钟声。
“……你是谁?”
恋雪的瞳孔有一瞬地缩紧。
它在说什么?它在说……见过她。
它还记得吗?
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里,在那个被血色清洗过的道场。
它还记得那个被它夺走一切的孩子吗?
这太可笑了。
恋雪并不打算去计较这些。
她不觉得鬼会为过去的杀孽忏悔,也不需要它来为已经过去十几年的事情忏悔。
因为打从那一天起,打从她握起剑的那天起,一切的结果就都已经被写定了。
她没有说话。
长剑横在身前,手上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地迟缓。
下一记攻击落下时,猗窝座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他承认,眼前这个剑士的力量并不算弱,甚至比他交手过的绝大多数剑士都要强大。
那样充盈的斗气,那样磅礴的力量,哪怕是在体能已经消耗到所剩无几的状态下,依然透着一种无法掩饰的强大。
可这样的强大着实碍眼。
她手里的这把日轮刀着实碍眼。
那样锋利的眼神,那样毫不留情的动作,她身上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格外碍眼。
怎么会这样呢?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她不应该拿着剑,她不应该带着那样的神情,她也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她应该是……
应该……什么?
而他又怎么知道什么样是应该?
在大脑的深处,在那块尘封到近乎锈蚀的部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运转,那像是腐朽的老齿轮,经年之后,才又重新开始滞涩地转动,试图啮合成原本的形状。
可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拼命阻挡,让他无法完全看清那些被迷雾遮蔽的部分到底是什么样。
半空的雪花纷纷扬扬,像是永远都不会停歇一样。
那是少女的刀锋裹挟着地面的浮雪,与不知从何时开始从墨蓝色的天幕上飘落的雪花连成了一片,缀在了桃色的羽织与飞扬的发上。
那身影果然很熟悉。
熟悉得,像是一场无法捕捉的幻觉。
下雪了。
又下……雪了。
【██先生,这个冬天可真冷啊。】
那是什么?
【我不觉得冷清,虽然不像别处热闹,但有██先生在这里……】
是谁在说话?
【雪化了之后,就是春天了吧?今年我或许能和██先生一起去看庭间的樱花了。】
她是谁?
【能和██先生一起看花火,我已经足够满足了。】
他是……谁?
【██先生——】
【……狛█先生……】
【█治……】
刀锋倏然落下。
寒芒几乎要擦上额前的皮肤时,猗窝座才恍然从恍惚里抽回神来。
他走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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