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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神佑二年，岁在戊午，己未月，丙戌日，农历是七月初一，朔日、大潮汛。
因为次日立秋，诗社有活动，当日午休时分，诗社众人聚在裴襄的院子中扯皮。
诗社六月的社刊因为几个社员的拖拉而迟未交付刊印，这个月负责社刊校对的杨樗焦头烂额，一边顶着洛阳书局掌柜的催稿，一边还要敲打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的同窗，心里头又记挂着远在江州的兄长。
秋老虎肆虐，他的心比秋老虎还要烦躁。
那厢裴襄还在和几个社员争论，立秋该是去稷下学宫撸串还是去洛河泛舟，几个人各执一词，差点就要打起来。
霎时间忽然风云变幻。
只见那穿堂妖风顿起，扑簌簌扫落一堂的树叶，裴襄院中几根光秃秃的湘妃竹顿时东倒西斜，将裴襄刚洗完挂上去的制服跌落在地。
裴襄哀嚎一声，正要去补救，忽听得墙外有人高声惊呼：“天……天狗食日！”
杨樗心头一跳。
在皇室，天狗食日被认为是上天遣告君王的大凶之兆。在“神佑”年间发生“天谴”，是多么讽刺的事情！
裴襄所居院落在国子监的最外围，一墙之隔便是人流熙攘
的正平坊，杨樗可以听见哭嚎之声由远及近，而纷乱的锣鼓、爆竹声亦是次第响起，那是人们在驱逐天狗。
可是日轮上的那块黑色的缺口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时还未过午，神都却逐渐笼罩在了一片飞沙走石的昏暗之中。
“卧槽？什么情况！”
“好端端日上中天，怎会突然……”
“啧，人间炼狱这是要降临了？”
杨樗的身边，几个社员虽不似正平坊中百姓那般慌乱，却也七嘴八舌起来。
“慌什么！”到底还是裴襄开口了，“西汉刘向的《五经通义》就说了，日蚀者，月往蔽之。哪来的什么天狗？”
可话音未落，墙外便又是一句凄厉的哀嚎声：“天狗食日，君主失德！君主失德！”
杨樗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放屁！哪个大胆刁民，竟敢诽谤君上！”
说着撸起袖子，就要翻墙出去。
几个社员在黑暗中七手八脚将他按住了：“息怒啊！”
裴襄幽幽道：“东汉王冲在《论衡》中也说了，日月之食，在天之变，四十二月日一食。五十六月月亦一食。食有常数，不在政治。”
可是墙外那些正平坊的居民们根本听不见裴襄所言，方才那句不知道是谁说的“君主失德”，如同星火燎原一般在坊民中蔓延。
“老天爷生气了！才派天狗来吃了太阳！”
“娘啊——太阳没有了——”
“定然是太子——储君无德才遭来此等祸患！”
一时间正平坊内乱做一团。
国子监墙外，哀嚎不绝于耳：“老天爷，小的一生不曾作奸犯科，最多是偷了两块隔壁国子监的瓦片——请不要将天罚降到小人的身上啊——储君无德，又与小人何干啊——”
裴襄听得气笑了出来：“怪不得老子的屋顶天天漏风！”
可外头那向天忏悔的偷瓦贼还振振有词：“那国子监的砖瓦不也是征了百姓的税收建成，小人取来，不正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小人哪里有错啊——”
杨樗的牙根子都痒了起来，他推开裴襄，两手扒住了院墙想要好好看清楚这个偷瓦贼的嘴脸，裴襄却抱着他的腰身将他从墙上拽了下来：“好了好了！”
她拖着杨樗往院中走：“一群氓罢了，因无知而愚蠢、因愚蠢而粗鄙，你何故与他们多言？”
杨樗这才被她劝下来一些。
可外头那些愚蠢的、粗鄙的言论却不会停歇。
“此乃天降神罚！天命不永啊！定是朝中有人作奸犯科！”
“短短一年，先是江州水患，再是天狗食日，如此种种，必然是上天启示！天道震怒啊！”
“圣人乃是神佑天子，那必然是东宫失德才会遭此祸患！”
听到此言，本来已经气定了些许的杨樗顿时又跳起脚来。
“他们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杨樗浑身都在发抖，他很想跳出去扯着嗓子告诉那些人，早有文献提出，日蚀乃是正常的天文现象，与朝政清不清明并无干系。他的长兄更是爱民如子，天罚一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他们不会听的。”黑暗中，不知道是谁轻声说了一句。
国子监生们博览群书，读过刘向、王冲著作的不在少数，因为有足够的知识储备才不会慌乱。可是正平坊内的大部分百姓皆是目不识丁，平时有怎可能接触《五经通义》、《论衡》这一类佶屈聱牙的典籍？
“他们更喜欢宫廷秘闻、朝野八卦、怪力乱神。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他们更愿意相信，是君主失德，有人作奸犯科，隔壁家小媳妇扒灰，姓王的又给人戴了绿帽，才会跳出来一只恶犬吞食了太阳。”
“你若是此刻就地给他们开制讲，说《论衡》，你看几个人听得进去！”
杨樗如遭雷击，呆若木鸡立在那里。
日月轮转若有衡，那多无趣。人们永远更热衷于羲和一口气生了十个太阳却死了九、嫦娥背叛丈夫窃药奔月，又遇上吴刚光膀子伐桂的人伦惨剧。
真理堵不住悠悠众口。
渐渐的，在纷乱的锣鼓和鞭炮声中，众人的头顶露出了一个璀璨的光点。
“天狗被我们赶走了！”
“太阳被吐出来了！”
人们这样叫着笑着，互相奔走，额手相庆。
太阳被遮住，是储君失德，是朝臣为祸，太阳又露出来了，是他们的锣鼓威慑，他们的鞭炮恫吓。
杨樗忽然有些迷茫。
午后的日光恢复了下来，照在了杨樗的脸上，叫他恍然。
裴襄瞧着他像是丢了魂魄的样子，抬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喂，你还好吧？”
杨樗眨了眨眼，终于缓过神来，再抬头望天，太阳又和此前有什么分别？
裴襄给他端了杯水，拉着他坐下来：“日蚀而已，别丢了魂了。”
杨樗端起了水平，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啊——”
裴襄嗤笑了一声：“是啊，不对的地方多着呢！”
天行有道，日蚀这么大的天象，两汉之时便可预测了，一旦测出即将日蚀，那君王便可提前禁食、素服、避正殿，也会广发诏书，让民众做好准备，不至于如此惊慌。这些事情国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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