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凉得刺骨的雨水突然从中砸下来,又大又急,看着像是永远都不会停。
残阳不再,暗色吞噬整座青城。
厉肆臣从未这样开过车。
死死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雨雾模糊笼罩前路,他不管不顾地在车流中疾驰。
“嘀嘀嘀”鸣笛一声接一声,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咒骂,他全都听不见。
超车,加速,闯红灯
根本不要命。
脖子上的血珠已经凝固,可血腥味依然弥漫在逼仄的车内,更有外面的瓢泼大雨像透过空气朝他挤压而来,让他的五脏六腑都进了水。
疼。
眼尾发红,他费力地呼吸,再加速。
十五分钟,从北岸府到别墅,他硬生生缩短了一半多的时间。
安全带粗鲁地扯掉,他推开车门,却不知是身体虚弱的缘故还是其他,第一次,他被自己绊倒。
手肘撞上地,很闷的一声。
大雨倾盆,衣衫不整,狼狈至极。
凉意席卷而来,身体里的每个细胞似乎都在剧烈颤抖,他急急爬起,跌跌撞撞冲向别墅三楼。
却在推开她所在房间门时,窒息感将他彻底淹没。
房间很暗,没有一丝光。
世界末日般的暗。
“别碰我”低不可闻的抗拒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有人转过身走来,就着门外走廊的光,他看见是保镖和佣人,最后出现的,是女医生。医生眉头紧锁,满脸凝重地朝他摇头。
擦身而过时,医生压低声音对他说“温小姐抗拒配合,不许任何人碰她。”
厉肆臣僵站着,凉意刺骨。
房间里很快没了声音,他动了动身体,步步艰难。而后,他看到了温池,拼命地缩在了墙角。
她双手抱着肩膀,像是要将自己缩成一团和世界隔离。暗色中,他清楚地看到她的十指根根泛白,极用力地攥着。
那是最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温靳时说的时候是一种痛,亲
眼所见则是另一种重击。
呼吸刹那间被挤压,眼眶酸热到遽痛,他颤抖掀唇,小心地唤她“温池”
没有回应。
她侧对着他,那双从来漂亮极了的眼眸始终空洞木然地望着窗外,呆呆的,脸上没有表情。
可窗帘是拉上的,遮住了外面所有。
突然。
“疼”低低的破碎不堪的呜咽从她喉间发出。
一瞬间,心头犹如被钝刀活生生地剐去了肉,厉肆臣疼得无法呼吸,被淋湿的西装裤跪在地上拖出水迹,他靠近她身边。
属于她的气息蹿上鼻腔。
鼻尖倏地跟着发酸,长指僵硬地缓缓靠近,指腹轻覆上她脖子曾经受伤的那地方,揉着“不疼了”
她的身上泛凉,偏偏那地方,诡异得滚烫无比,像在灼烧他的手指。
“不疼,”他低着嗓子,痛苦而沙哑,给她按揉的手指全然不受控制地发颤,“我在,不疼了”
脑中忽地响起当年在巴黎,她不小心让纸张割破了手指,泪眼汪汪地举到自己面前,挂在他身上撒娇“吹吹么”
他轻笑,捉过她手指如她所愿。
“吹吹,好不好”眼眶胀得像是要爆炸,手臂小心翼翼搂上她肩膀,他低头。
变故突生。
她突然猛烈挣扎像是要逃开,身体乱动,脑袋分明是想撞向墙。
“温池”心头猛地刺痛,厉肆臣眼疾手快用手垫住,另一只手牢牢地将她禁锢在怀中,不给她挣脱可能。
可她挣扎得更厉害了,两手拼了命的推搡捶打他的胸膛,俨然是要用自己仅剩的所有力气逃开。
细弱破碎的呜咽在她喉间,更在他心上。
“温池,”紧抱着她,厉肆臣大掌抚上她脸,额头抵着她的,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你看看我。”
然而她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他转而发颤着捧住她脸,呼吸交缠间喉间微微哽咽“是我,我是厉肆臣。”
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不动了。
心脏像被刀割
一样,厉肆臣张了张嘴“温”
“啪”
清脆的一声,巴掌猝不及防。
下一秒,她的情绪像是彻底失控,身体瑟瑟发抖,空洞的眼睛里分明有了厌恶和愤怒“滚脏”
“你滚”她怒吼,胸膛瞬间剧烈起伏,“脏别碰我”
厉肆臣身体僵住,本就因生病而寡白的脸此刻更是白到了极致。呼吸停滞,他的薄唇,微颤着。
想抱她,想说些什么。
“呕”
她一只手突然攥住自己的睡袍,低头想吐,可只是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温池”他急忙轻拍她后背帮她顺气。
她将他推拒,身体一个激灵。
“脏滚”反反复复的,她低喃,随后又伸手堵住耳朵,像是要将自己和整个世界彻底隔离。
喉间像是吞了薄薄的刀片,每一次的呼吸或说话,皆是鲜血淋漓的遽痛,厉肆臣仍抱着她,拉下她的手,颤着音问“哪里脏”
他顿住,异常艰难地滚动喉结,盯着她,嗓音是难言的哑“哪里疼”
他猜到了答案。
但,必须听她亲口说。
脑海里,是来时,温靳时坐在副驾驶,当着他的面拨通纪斯年的电话,压抑着将她抑郁症复发的事诉说的画面。
纪斯年的话,到现在仍字字清晰地刺在他心上“她从没有哭过,哪怕情绪最糟糕的时候,唯一一次,是找到了你,她开心,是喜极而泣,掉了眼泪连自己都没察觉。”
“当年,她积极配合治疗想要好起来,最大的精神支柱,是你。你永远不知道,小时候你给了她一粒糖,成年后重逢救了她和她相爱,对她而言是什么样的温暖。”
“爱如果是信仰,那么就是你,亲手毁掉了她的温暖,她对你的爱,和信仰。哪怕她不再爱你,但伤害就是伤害。”
温靳时则说“是你欠她的。”
而现在,怀中的她陷入自我情绪里出不来,一遍遍地重复着让他滚,说他脏。
他怎么会不
明白,根源是两年前的伤害。
一时间,心中两个声音争吵得更厉害。理智告诉他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以痛治痛才能把她从糟透的情绪中拉出来,可另一个声音,不愿也不敢,怕再伤她。
“滚”她还在挣扎,甚至还想撞墙伤害自己。
她的瞳孔像是涣散,从里到外透露着股致命的脆弱。
她根本走不出来。
如果不能拉她出来,她还会伤害自己
牙齿紧咬,额角青筋因此突突直跳,握成拳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粗重地喘息着,眼睛红得可怖。
蓦地,他发抖且僵硬地捧起她的脸逼迫她看向自己,哪怕她的双眸始终没有焦距,颤着音“哪里脏为什么疼”
可她不回答。
只不停地推他,不停地说“你滚,脏,别碰我”
她不要他碰。
厌恶。
勉力将她禁锢,厉肆臣看着她,酸意一下刺激到了鼻尖,喉头几番滚动狠心说出的话像是把钝刀,劈开了自己的身体“因为景棠吗”
空气死寂。
房间始终幽暗无光,两人就蜷缩在墙角,看似亲密无间地依靠着彼此。
他将她紧紧抱住,指腹擦拭她眼角的手克制了又克制才显得不那么颤抖,再逼问“是吗”
她的呼吸紊乱,盯着他,明显是恨的,抬手就要再给他一巴掌。
他一把握住细到几乎一握就会断的手腕,力道温柔。
那日在意大利泳池旁,她那些不信他的话还尤言在耳,他回想着,和她对视的眼眸越来越红“这里疼,也是因为景棠”
他颤巍巍地覆上她脖子上曾经的伤口。
“滚”低吼出来的音节无比嘶哑。
她的胸膛明显起伏得更为剧烈了,双眸仍是空洞。
厉肆臣僵着没动,呼吸声却一下比一下重。
即将出口的违心话在喉间转了又转,如在刀尖上滚过了好几遍,他终是狠心出口“在意大利,你不是问我,承认景棠很重要是不是很难”
“现在可以告诉你,”他望着她,呼吸突然不能,字字发颤到无法控制,“是,她很重要。任何时候,你都没有她重要。”
他的牙齿亦在打颤。
哽咽住,他几次掀唇都发不出声音,最后艰难挤出的话,哑到了极致“所以,两年前的绑架,第一选择是救她。”
他轻按着那伤口,一口窒闷的气堵在胸腔。
千刀万剐般的疼。
“有什么好疼,”有湿热的液体试图从他眼底渗出来,他苟延残喘般张嘴,说,“不是早就知道我从没有爱过你”
“不是早就知道五年前不过是玩玩而已,所以连真名也不愿告诉你”
“滚滚出去”她突然尖叫,手脚并用推他踹他,像只刺猬伸出了满身的刺。
一拳又一拳,有落在先前温靳时揍他的伤口上。
厉肆臣视线变得模糊。
蓦地,他双手按住她肩膀,眼眸红得彻底,粗重的喘息声变得溃烂“你是不是就想听我这么说想听我承认爱景棠,承认她重要”
话落,她的身体紧绷到了极致。
他望着她,最后,一点一点地将脸埋入了她颈窝。
男儿有泪不轻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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