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沉是一个懦夫。
不管在25岁这年,还是在35岁这年,或者45岁这年,他一直坚定自己就是一个懦夫。
25岁那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爱上了那个比自己小一轮的侄女,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女。
是爱上,他很清晰的认识到,是比喜欢更强烈的爱意。爱意来得猛烈而急促,也许是在她闯入房间的那一晚,他们对视的第一眼,也许是她在餐桌前不情不愿叫他小叔的那一声,她像一只明晃晃的太阳,炽烈而蛮横地挤进他的生活,闯入他的人生,等他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开始贪恋那浩浩荡荡的温暖,像烈阳一样炙热的爱意,烧灼了心脏,烧得他心发慌。
他开始刻意逃避和张家的接触,不去宴会,不去聚餐,整天在家里打游戏。意料之外——也许早有所感,游戏里也充斥着她的身影。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那个叫钱多多的傻孩子是张姣的呢?是她无时无刻跟着他的时候,是她发过来的信息让他读一遍就能莫名其妙代入她那张趾高气扬的脸的时候,或者是他试探她说开个视频的那晚,她急匆匆下线了,他也急匆匆下线了。
对面的人在害怕,他也害怕。对面害怕被他知道她就是张姣,他也怕那个女孩不知天高地厚真和他开视频,那他这个试探算是把自己埋了进去。
许多年后,他十分肯定当初的自己从最开始就知道那个叫钱多多的账号背后是她,她在隐瞒,他也顺势而为隐瞒,顺便享受她带给他的快乐。
那真是又痛苦又快乐的游戏时光,谁也没戳破,谁都在假装。没良心的时候,都蒙着一层其实早就掀开的纱,互相装不知道。有良心的时候他骂自己是真的贱,不敢上游戏,偶尔忍不住上游戏看见她也不敢去找她,只能一遍一遍和别的女生玩,玩到后来,说不清是他在吃醋还是对方在吃醋,他竟然买了一百多个女号,假装和自己玩。
25岁的他,像一个傻逼的青年,两台电脑挂两个号,一个他的号,一个他买的女的,一起去刷怪,一起做任务,一起看樱花雨,一起坐草坪。
然后,那一百多个女号,被她找的人一个接一个的举报掉了。真是令人又气又恨,还有强压在心底最深处最见不得光的欢喜,一丝丝欢喜,密密麻麻往外溢。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有时候坐在餐桌前吃饭,望着对面那张椅子,他会笑。
兄嫂问他是不是交女朋友了,让他带回家吃饭。许沉陡然清醒过来,他越界了,不管是现实还是游戏,他就是越界了。
第一次,他当了懦夫,连行李都没收拾,跑去了三亚。整天整天地冲浪、晒太阳、躺在沙滩里,将自己埋下去,潜水,将游戏抛到脑后,进行长达一个月的逃避。
三亚的太阳很晒,很烫,烫得身体快焦了,烧焦到心脏上去。他埋在沙子里,感受到沙子灼热的温度,想起了她。像一条小尾巴,在游戏里紧紧坠在他身后,不管他干什么,不管她自己会不会玩游戏,她就是那样居高临下、自信满满地跟着他,和他刷怪,和他下副本。尽管游戏里,她带给他的永远是被大小boss杀死,永远是刷不过去的本,永远让他气得对电脑吐血恨不得提刀杀到她家里去,不可否认,他很贱的又气又欢喜。
享受她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阿沉阿沉地叫。他生气时,就叫哥哥。明明是小叔。辈分全给她叫乱了。
许沉回了上海,因为她的生日,14岁生日。以前,他在国外,不认识她,只知道张家有个刁蛮的公主,一张嘴不饶人,见谁都是斜着眼睛看不起人。
但他就是这样贱,他想去看看那个看不起人高高在上的张姣是怎么过14岁生日的。
14岁之前,他一次没去过,他哥叫他去,他有找不完的借口说不去。张姣14岁这年,他哥没叫他,他屁颠屁颠去了。
看她跟在她爸爸妈妈身边,装乖装得不成样,见人就笑眯眯喊,看见他,更是直呼着大名跑了过来。
怎么敢的啊,那么多人,全是生意场的人,她没大没小直呼他的名字,跑了过来,像夏日雨后炙热的太阳,撞到他身上,烧得他浑身滚烫。比三亚的太阳和沙子还要烫。
他终于知道,同样是太阳,为什么三亚不如上海好了。三亚的太阳毒辣,晒得人烦躁。上海的太阳是温暖的,让他浑身暖洋洋,像活了起来。
张泰宏说她没大没小,让她叫小叔。她露出甜甜的笑意,冲他笑得灿烂,声音像滚了一坛子的蜜,甜甜叫他小叔,叫得他发晕。
他不敢多呆,寒着脸去了天台边。
黄浦江水涛涛,像他压不住的心跳,跳得心事重重。他25岁,她14岁。他是她的小叔,她是他的小侄女。张家和许家是生意场上的关系,尽管人人都说张家和许家亲,实际上张家和许家暗地里有很多竞争,却因为当年张泰宏和他哥一起起家的,彼此斩不断的生意牵连。
两家真是又暗地计较又亲如家人的关系,都各怀心事。
对张家不感兴趣的许沉,在张姣14岁这天,也暗怀心事。
他看她许愿,睁开眼时,那双纯粹的眼眸亮闪闪地望着他,比江面波光粼粼的灯火还明亮而坦白。
他知道,张姣许了关于他的愿望。
张姣问他要礼物,他咬死了不松口,不敢送,真不敢送,怕一送,自己压制的心事就泄露了。
他哥是狡猾的商人,张泰宏也是狡猾的商人,他不敢。张姣那么纯粹,那么小,她的未来无限期望,不该被他牵连。
但她实在太缠人了,缠得人头疼又心慌。她14岁生日,他第一次来给她过生日,没带礼物,许沉自己都心虚。
所以,当她爸爸说如果她中考考到前三名就满足她所有要求时,他顺势而上,也说了这样的话,如果她能考600分以上,他就把14岁礼物补给她。
张姣啊,那么不爱学习,什么都不爱,似乎没有自己兴趣爱好的一个小女孩,他知道她考不了600分的,能考个300分都是他高看她了。
许沉打脸了,她还真给考了600分往上,差4分就满分。张家和许沉都震惊沉默了。
扮猪吃老虎啊。
许沉认栽。他大概这辈子都会栽在她手里。去日本,去看樱花,没樱花,看小鹿。莫名其妙睡到了一间房,从两张床变成一张床再变成两床被子,最后变成一床被子,后来直接变成他的胸口他的肚子他的腿全是她枕脑袋枕腿的人肉垫子。
后面很多年,许沉都想不明白怎么发展成那样。也是许多年后,他知道不是想不明白,是不想去想明白,想明白了,有些东西会要人命。
他26岁27岁,还能被一个15岁的小孩子欺负过去?不是他的默许,她能那样猖狂?
他许沉,不管是在国内学校,还是国外留学,猖狂的只有他。却被一只瘦津津的猫崽子骑到了脖子上。
因为,他心甘情愿被她骑。
心甘情愿是会上瘾的,被骑久了也会上瘾。张姣上了瘾,他也上了瘾,一旦她没来骑时,他感到浑身不舒坦,像天空罩了乌云,整个人的心情沉甸甸的,压抑抑的。
他的情绪变化太明显了,他控制不住。她也瞒不过。他们都失了心,而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很懦弱的人。
从日本到海边别墅,再到回上海,71天的旅游结束。他一声不吭,拿上护照,跑了。
去了俄罗斯。
他想了一夜。他们的感情太疯了,张姣太张扬了,他们根本藏不住。一天都藏不住。迟早会被发现。被发现,会害了她。
之前,他自私,贪恋她浓烈的爱意。这一次,他想纠正他们之间的感情,张姣应该是张姣,许沉应该是许沉。张姣应该在张家,许沉应该在许家。
张姣应该上好的高中,未来上喜欢的大学,学喜欢的课程,做喜欢的事。而不是将她所有的时间、情绪全部给他,也不是将她自己的兴趣爱好填上许沉的名字。
她应该有自己的爱好,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她该有自己喜欢的事,为自己做一些事。
她很小,还小,很多事情她不懂,但他懂,与其让她长大了后悔,不如他提前离开,将她拨回正轨。
他害了她一次了,这一次,不能再害她了。
那一晚,许沉是这样想的。
后来,在俄罗斯呆了两年,他哥打电话问他去不去新加坡,说张姣18岁生日,应该来祝贺一声。
他哥没提他们之前的事,就像从来不知道,只问他要不要去。
许沉连续两晚没睡着。没睡着的晚上,他在疯狂思念张姣。那个小小的人,喜欢骑在他脖子上耀武扬威的人,那个生气了躲在花坛后面不想搭理他又等他去找的人,那个瘦弱的趴在他胸口睡得呼呼响的人……
原本以为出来这么久,不会想了,会随着时间消逝淡忘。然而,他哥只是一句话,就让所有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水,奔腾而来,一瞬间将他淹没,再也爬不起来。
这些年,看不见她的这些年,他都在拼命想她,发了疯地想她。他根本做不到真正放她去走自己的路,做不到看见她的兴趣爱好变成别的什么东西,哪怕是书是电影是爆米花或者冰激凌都不行,她的兴趣爱好那一栏,只能填“许沉”两个字。
当年,他想丢开的,不是希望她去走更好的路,是他受不了他哥看他的眼神,那种失望透顶的眼神,那种给许家丢脸丢尽的眼神。
他爱上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侄女。他自己都没有办法接受。
他是一个懦夫,打着为她好的幌子,匆匆忙忙再次逃跑了。
……
许沉去了新加坡,这一次,他决定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张姣还记不记得他,对他是愤怒还是厌恶或者想杀死他,他都不会离开了。
哪怕所有人指责他。
他要留在张姣身边,陪她从18岁开始,从头走一遍,走过她的19岁,20岁,21岁……一直到他死去。
人类寿命研究表明,男人总是比女人早死,他又比她大那么多,以后肯定比她死得早。
他会一直陪她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天,再也不逃了,再也不当懦夫了。
……
张姣18岁的生日,国内外生意场上的人都来了。
比张姣以往的生日宴办得更大、更奢华、更隆重。
张姣随着她父母游走在各色人之间,有点紧张,但很快适应,变得游刃有余。
许沉站在阳台栏杆前,望着那样的张姣,忽然觉得她有些变了,变得不一样了。
至于哪儿不一样,他一时说不清。
张姣看见他,露出大大的笑容,灿烂的朝他笑着叫了一声“小叔”,走了过来。
不一样了。
尽管她笑得一如既往的灿烂,尽管她的眼眸里是亮闪闪的光,就是不一样了。许沉能感受到,她变了。
是太久没见了吧,是他不声不吭将她丢下去了俄罗斯,是他这些年从来没有主动联系她,所以她变了。
张姣走过来,站在他身边,笑盈盈看他,她问他,俄罗斯好玩吗?
许沉说还行。
张姣说,什么时候带我去俄罗斯玩呀。
许沉说,随时。
总之他很闲,许家的事由他哥扛着,他从不操心。总之他欠张姣很多,是他对不起她,她想做什么,想干什么,想要什么,他都会满足她,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张姣笑起来,眉眼灿烂,那就等我放假哦,你带我去俄罗斯玩!
许沉点头,说好。
他们没说几句话,张姣的父亲过来了,一脸慈爱地和他聊天,像长辈那样。
许沉心头沉甸甸的,说不清是喜欢还是排斥。如果换做两年前,张泰宏怕是得拿刀劈了他。然而,才两年而已,他竟然会这样慈爱而温和地和他讲话。
两年时间,很多东西变了。
甚至是许沉对张姣的心意,好像也有一点变了,心里空洞洞的,总觉得少了什么。
张泰宏带着张姣去给刚来的客人打招呼。许沉站在栏杆前,看阳台外面那颗树,被修剪得圆溜溜的树,比阳台低矮一些,立在那里,孤零零的,在室内散出去的光影里,往草坪投下单薄的黑影。
让他想起两年前的张姣。她生他气,跑出去躲在花坛边,站起来的时候,她的影子和花坛里树啊花啊的影子一起斜斜投在地上,也是这样薄薄的一片。
那时候,她抿着嘴,委屈得不行。
许沉就觉得那道影子也委屈得不行,可怜得不行。明明很愤怒她在异国他乡独自跑出来,可看见她瘦瘦弱弱站在那里,影子薄薄,所有的愤怒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担忧和后悔,后悔说重话气了她。
手机铃声响了。他收回神,拿起手机。国内的归属地,很偏远的归属地,黄关,许沉没听说过,思索半天都想不起来是哪个省。
他很疑惑地接起来,礼貌性问了一句。听筒那面没有声音。他等了一会,听见呼啸的风声,似乎是很冷的天。隔着听筒,他站在这恒温的宴会厅边缘,很突兀的竟然也感受到了一点凉意。
原来是风从身上吹过,吹翻了他的衬衣袖口,灌进夜风。
他又问了一遍。那边除了风声,还有很急促的呼吸声,而后是呛咳声,像风灌进了喉咙,咳了起来。
“许沉!”
张姣在叫他,站在高台旁边,准备上台了。
他们刚才说好了,等会她上台许愿,他要拿相机给她拍照,要拍好看的。
许沉一手拿手机,一手拿相机,相机对张姣晃了晃,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张姣说:“你快来呀。”
许沉有点对电话那头不耐烦了,问了两三遍都不出声。张姣又在台边望着他,期待他快点过去。
许沉把电话揣进兜里,拿着相机过去了。张姣笑着上了台。
啪!灯光骤灭,蜡烛燃烧,许沉打开那台存着他们许多照片的相机,在台下为她的许愿录像。
她穿着精致的晚礼服,站在台上,蜡烛晕开的昏黄光影里,她眉眼笑开,望向他的地方,高声宣扬出她的愿望,那样的张扬、高调,在黑暗里,许沉空洞的心被一点点填满,他恍惚发觉不是变了,是太久没见,匆匆见了,有些事情没说清,两人之间蒙了一层带着时间的隔阂,所以才感觉变了。
当相处久了,就会变回以前那样了。就像现在台上的张姣,她张开双眼,居高临下,张扬跋扈地许愿,向所有宾客,高声说——许沉,你听好,我的愿望就是——
永远和我在一起!
也许有人听说过他和张姣的风言风语,也许没人知道,但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了,张姣喜欢许沉。赶在许沉之前,张姣先宣扬出去了。
许沉下意识去看张泰宏,他一脸慈爱的笑,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幕,并且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默许了。他哥也在笑,也默许了。
两家人背着他,在他不知道的时刻,在他和张姣的事情上,达成了共识。
不知道为什么,许沉感觉自己错过了很多东西、很多事情。至于错过了什么,他来不及深究。
所有人看向他,在等他的回复。
没什么好回复的,他来这里的目的和张姣一样,和她在一起,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天。
他说好。
掌声雷动,四面八方都在道喜。
许沉被围在中央,接受不认识的人的贺喜,看着那一张张笑脸,忽然感到身心俱疲。
明明他的目的是这样,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什么,会感到疲倦?
坐飞机太久?没休息好?没倒完时差?吃得不习惯?
许沉没分析出来,张姣朝他走过来。他们一起从人群里挤出去,去阳台边。
张姣笑着问他刚才和谁打电话。
许沉说不知道。他伸手去拿手机,挂没挂电话他有些忘记了,刚才张姣催促他过去拍照,他好像顺手揣进兜里没挂。手机屏幕是锁屏界面,那通电话挂断了。
他翻出通话记录,通话时长接近两分钟。所以他是没挂电话吗?那后来对方说了什么?很奇怪的,一向对别人事情不感兴趣的许沉忽然对这通电话感兴趣了,他想知道对面那个人是谁,想知道这两分钟里,对方说了什么。
他有了好奇心,心脏微微活了过来,不再是沉甸的。
张姣凑过头来看,看了一眼,拉着他的手,替他关上手机,笑着说,我们去吃蛋糕吧。
今天是她18岁的生日,他得陪她去吃蛋糕,而不是在这里对一通不知道是不是搞怪来电好奇。
许沉抱歉地笑了笑,将手机揣回去,陪她去切蛋糕。
那晚,许沉喝了点酒,和张姣的爸爸,和他哥。回家后,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已经忘记那通电话了。
等很久很久之后突然想起时,去翻,已经找不到了。
……
许沉在新加坡住了下来,有时候陪张姣去上课,他见识了张姣的聪慧,学习很快,记忆超绝。
原来以前真是扮猪吃老虎,他问她现在怎么不装了。张姣笑着说,不装啦,再装我爸就要把我撵走啦,撵走了没地方去。
许沉说,张家那么多房产,还怕没地方去吗。
张姣笑笑,说也是哦。
她来新加坡这两年,上海的口音不见了,学了这边的腔调。
许沉有点恍惚。
张姣问他想什么。许沉摇摇头。夕阳从前方辉过来,铺在她笑意盈盈的脸上。
许沉发现,张姣确实变了,不是时间的原因,不是两个人从来不联系的原因,是张姣真的变了,她学会了这边的口音,学会了像她母亲那样温婉的微笑,尽管她总是像以前那样对他眉眼弯弯笑得张扬灿烂,她的笑意里,藏在眉眼间的温婉终究是忽视不过去。
她变得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了。
说话也像。
如果是以前的张姣,她肯定会说:“我被撵走了去住你家啊?”
许沉也肯定会说:“睡大街去。”
她会死皮赖脸扒拉着他,拿腔捏势鄙夷他:“小叔冷心冷肠没良心,见死不救,没良心,我告许叔去,禁你零花钱!让你跪着求我养你!”
她就喜欢西边来东边去地胡诌扯一些毫不相干的事,经常把他扯得又气又无奈,都不知道话题跑偏了几颗星球。然后真当她回不了家的时候,他还是会老老实实把她拎回自己家,不会像现在这样,学会了一副官腔话,说什么张家还会少房产吗。
听得他自己都难受,装模作样。
许沉和她去餐厅吃西餐,她比以前文雅许多,鹅肝切得很好。以前死皮赖脸要他切,不切就不吃,他也倔着就不给切,哪能事事依着她。她开始耍赖,说他准备饿死她,可怜巴巴的声音,在餐厅里大声控诉他,周围投来谴责的目光,让他这个厚脸皮都觉得丢脸丢皮,恨不得挖条地缝把她塞进去。最后还是磨牙切肝堵她嘴。
她能吃得两条腿在他腿上乱爬,被他拍开又爬上去,拍开又爬上去,玩得不亦乐乎,高兴得眼里全是光,嘴上还不饶人,说他小气鬼,大度地把自己腿伸给他,笑嘻嘻说我腿给你爬呀,多大点事。
许沉经常被气得胸口疼。
晚餐用完了,许沉开车送她回家。他们像每一个许沉去学校接她送她回家的晚上一样,她很高兴地和他说再见,然后进了别墅。他也会笑着说明天见,看她进别墅。
接她放学、送她回家,参与她人生的每一件大事,和她度过每一天时光,明明是令人幸福的事,不知道为什么,许沉总是在她离开后,脸上的笑意骤退,望着院子里的树影,心脏像被树影罩住了,难受。
说不清道不明,没由来的难受。
但他知道,很多时候,他脸上的笑是假笑,假到他的嘴角都要僵硬了。
他和张姣之间不应该是这样,再一次,他想要独处,离开这里,回俄罗斯,他想更清晰地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一次来新加坡,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太迷茫了,迷茫而沉痛。
再一次接她放学,他说他要回俄罗斯一段时间。张姣问他怎么了,是这边不习惯吗。许沉撒谎了,说不是,俄罗斯有点事要处理,很快会再过来。
张姣没理由挽留他,只是再三确定他真的会回来。许沉朦朦胧胧有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明明她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她,两个人都是朝“在一起”这个方向迸进,然而,她会害怕他不回来,而他会对她说他要“回”俄罗斯,他会“再来”,而不是他要“去”俄罗斯,他会“回来”。
张姣没有安全感,许沉没有把张姣所居住的这个地方当成他的归属地,他潜意识还是把俄罗斯当成自己的窝。
他们之间,终究差了什么。
许沉需要想清楚,很明白地想清楚,他不想装了,不想装得每天看见她就笑,送她上学接她放学和她周末旅游。
夜晚落地窗倒映出的许沉,一脸阴郁,眉头紧皱。他知道,他不再是一看见张姣就欢喜,甚至不是一接到张姣电话会想像以前那样怦然心动。他有时候看见张姣会感到深深的难受,非常难受,接到她的电话会犹豫要不要接,有时候不想接。
错过一个电话,再接第二个的时候还要撒谎自己刚才有事没听见。
他曾经对张姣从不撒谎,有什么说什么,不管她高兴还是不高兴,她也一样,高兴不高兴都能把他惹毛。自从到新加坡,他学会对张姣撒谎,从小谎到大谎,源源不断,止不住,越滚越厉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许沉想不明白。
许沉回俄罗斯三个月,偶尔和张姣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或者网上聊个天,分享日常。
第四个月,张姣来俄罗斯了。四个月,许沉还是没想明白,不仅没想明白,他甚至有点过分的不怎么想和张姣分享日常了,有时候看见漂亮的日落想拍给张姣看,点进对话框,又不想发了,觉得很没意思。什么地方的日落不是日落啊,又不是俄罗斯的最美。
但人来了,许沉还是尽地主之谊,或者男朋友之谊,带她去莫斯科,去圣彼得堡,去贝加尔湖,去火山,吃松饼,俄式菜。
许沉很累,非常累,从心脏深处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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