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鸦雀无声,无数目光注视着大殿中那两道身影。
祭司鬼保持着仰视的动作,望着近在咫尺的虞鸦,几乎克制不住嗓音中兴奋的颤动,她一字一顿道:“还记得我吗?司命大人,我叫……”
虞鸦神情平静,接道:“花月。”
她就这么毫不犹豫脱口而出,仿佛只是很平常地唤身边人名字,然而对于花月来说却远远超过。
这个名字从虞鸦口中吐出的那一刹那,花月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下一秒,眼睛陡然燃起熊熊烈火似的光芒。
花月的呼吸忽然紧促起来,她紧紧地望着虞鸦:“……”
而众仙官则被眼前出乎意料的发展惊的说不出话来。
要说二人有关系,正常人难道不应该避嫌,怎么会主动开口叫出这妖鬼的名字?
可若是没有关系,又怎么会脱口而出一只妖鬼的名字?
上首,子虚仙尊的身形微不可查顿住,目光落在花月身上。
在场众人皆被虞鸦的行为打得猝不及防。
就连造成此番局面的始作俑者都一时愣在原地,感觉事情发展方向似乎并不如自己预料。
就在这气氛古怪之时,那名为花月的妖鬼忽然动手。
“……司命。”
花月一把抓住虞鸦垂在身侧的手腕,手背青筋因用力而暴起,眼中充满被背叛的愤怒与哀痛,仇恨种种不可言说的复杂情绪。
半晌,花月开口,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质问:“……为什么啊?”
她神情失意极了,眼中又带着不知名的希冀,低声喃喃道:“为什么背叛我们?你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虞鸦垂眸:“……”
久久未听到虞鸦的回答,红血丝逐渐爬上花月的眼球,她已经变成竖瞳的瞳孔微微收缩,紧紧盯着虞鸦的神情,气息不稳,道:“我们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
花月的声音逐渐哽咽:“大司命……我一直在找你,找啊找,找着找着,当初的同胞一个接一个死去,您的神像也被推倒,庙宇被推平,您存在的痕迹逐渐在这世间抹去,你从来都没有看一眼,司命大人……你好狠的心!”
尖锐的尾音久久不散,回荡在大殿上空。
现场一度安静。
周仪凉凉道:“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敢做不敢当,如今改头换面将你们全都抛弃了呗。”
“你闭嘴!”
花月一声暴呵,止住周仪的诛心之语。
周仪面色微变,她却头都没回,依旧直勾勾地望着虞鸦。
“大司命……为什么不说话?”
不甘又怨恨的情绪充斥花月的内心,她掐着虞鸦的手腕,激动的情绪无法抑制,身上不受控制逸散出黑气。
眼见她要被自己身上散益出来的黑气淹没了,被她紧紧攥着手的虞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反手握住花月的手,另一只手轻抚她额上鲜红的疤痕。
花月一颤:“……”
虞鸦的声音非常平静,尽管被当众指控,她也没有对花月有什么厌恶与抵触的情绪,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瞳如水洗般冷而静,仿佛什么都无法留下。
在花月胸膛剧烈起伏中,虞鸦望着她的眼睛,用一种不容抗拒的语气道:“花月,深呼吸。”
早已失去呼吸的花月在被虞鸦握住手时就当即愣住,胸膛起伏停止一瞬,紧接着,望着记忆中那双眼,花月下意识执行命令,亦如当年那般。
周身蔓延弥散的黑雾在虞鸦握住花月手时就已凝滞。
随着虞鸦的话与花月没有丝毫实际作用的深呼吸下,丝丝缕缕烟雾般黑纱如潮水褪去,以一种比来时还快的速度消失殆尽,重新露出花月那张骇人中细看又透着几分清秀的脸蛋。
围观众仙目瞪口呆:……这也行???
他们虽然不会对这弱小的妖鬼产生什么警惕,但是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一只濒临崩溃的妖鬼平静下来了?这不对吧?!
该说不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谁都不信呐!
眼见黑雾几乎完全散去,花月一身旧时祭祀袍的身影再度清晰。
虞鸦松了一口气。
“冷静下来了?”
花月呆呆地看着虞鸦,下意识攥紧握那只手。
手劲有些大,虞鸦也没生气她先前冒犯自己,反而略带怜爱地轻抚她的眼角,对她说:“你说错了。”
“……什么?”
错了……?
花月不可置信,一瞬间,她的脑海中略过无数想法,最终化作一腔委屈。
强烈的愤怒使她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花月不可置信质问道:“……他们有什么好,这个人还要害你,为什么选他们!为什么选白玉京!”
花月伸手一指,赫然指向一旁的周仪,叫他顿时如芒刺背。
而花月的眼睛却不舍得离开身前的虞鸦一秒,她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哪怕答案可能不是她想要的。
为什么选择白玉京……
因为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吗?
可是你当初不是说……你当初不是为了我们敢只身对抗漫天仙神,打破无数戒律吗?
为什么救下我,又抛弃我……?
就连被烈火焚灭前一秒都在渴望着这个未来,我错了?
不是已经答应让我成为你的祭司了吗?
恍惚间,朦胧的眼前燃起阵阵黑烟灰,花月仿佛回到那场焚灭一切火海前的某个夜晚。
神灵站在肃冷的高台上,灵衣如鬼魅般在幽蓝的夜幕中游弋。
那里是被她们推翻的旧时王朝祭神所铸造的高台,从无人踏足,如今真神降临,却并非回应腐朽旧王朝的祈求,而是带领聚拢所有被圈养、压迫,残杀的荧光反扑头顶巨大的恶兽。
蝼蚁亦有爪牙,苔花亦会绽放。
王权、世俗偏见、仙神、
推翻残暴的统治,打砸奢靡的庙宇,推倒罪恶的金身。
那是花月第一次站在这个王朝的最高点,俯瞰底下如森森黑骨般的密密麻麻建筑,恍然终于松开一口气。
再也没有人会逼迫自己以抽走生命的方式招云布雨,再也不用被吊在烈日下‘惩罚’身为祭司、巫女办事不利……再也没有人会为了这座腐朽的王朝徒然地失去生命,成为供奉的血食。
尽管大司命拒绝花月她们跟随、供奉,也拒绝建立庙宇,铸造金身。
但是花月却非常坚持,不如说,所有被她救之于水火中的人都坚持这么做。
她们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办法留住神。
可她忘了,神仙是留不住的。
神离她们太遥远了。
她的神明从来都是若即若离,如隔雾看花,隔镜望月般虚无缥缈。
没有任何索取,仿佛随时都将抽身而去,可她们的神明却又那么好,好到花月不愿放手。
与世上所有神仙妖鬼都不同,大司命……属于我们的司命。最后,明明都快答应我做你的祭司了。
为什么……没有回来?
你真的变了吗?
“……我不相信。”
花月喃喃道,从恍如隔世的回忆中抽身。
眼前便是那道魂牵梦绕的身影,追随了这么多年的身影,花月怎么会忘记,她不会认错。
花月愣愣地看着那道逆光的背影,表情努力变得凶狠,但是虞鸦却看见了她眼中蓄满的泪花。
想起当初花月当初的行为,虞鸦顿住,谨慎措辞,道:“我是说,我不是大司命。”
“……你、你撒谎!”
花月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带着泣音。
早有所预料的虞鸦扶额,开始思考该这么解释这件事情。
“……等等?”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的众仙终于反应过来了。
“那你怎么认识这个妖鬼啊?”
围观的某位仙人问道。
闻言,虞鸦淡定地转向发问之人,礼貌颔首,迅速道:“长年游历在外,认识的人多点似乎很正常吧,况且,”虞鸦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花月额角的伤上,神色莫测。
“我认识她时,她还不是妖鬼。”
事情发展到这,周仪急了,他朝围观的众仙气冲冲道:“她在狡辩,那只妖鬼都指认她了!该死的,你说话啊!”
周仪将矛头指向沉默的花月,脸上表情气急败坏,就在他忍不住还想冲上前,却被虞鸦一个眼神吓退。
被这道轻飘飘的眼神钉在原地,周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见三人古怪的反应,大殿之上,议论纷纷。
而唯独花月与虞鸦这块空地,安静的吓人。
花月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虞鸦也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给她造成不小的误解。
她叹了口气。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蹲下,凑到花月面前。
“……”
花月泪眼模糊的视线中突然多出一双脚。
“花月。”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
叹了一口气,虞鸦再次轻声唤道:“媪。”
只有二人知晓的熟悉称呼从记忆深处直击花月心头,不知不觉,她抬起脸怔怔望向那张脸。
花月没有名字,她是国王的祭司,是王国的祭品,是祈雨的巫女。
在遇见虞鸦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叫媪,在她还小的时候,铁窗外的士兵指着她玩笑,说:‘那个老媪死了,我看这个小媪也差不多了,哈哈哈哈’
‘国王殿下可真狠的心,连亲生女儿都舍得。’
她知道士兵口中的老媪是指谁,国王曾经的宠妃,自己从没见过的母亲,一朵已经凋零的花朵。
从那之后,她以为自己叫媪,后来,她才发现这不过是士兵的嘲笑,自己根本没有名字。
痴迷于修仙炼丹的国王眼里自己只是一个上天赐给他巩固王权的工具;痴迷情爱的母亲眼中自己是害她失宠的怪物;备受欺压的百姓眼中自己是助纣为虐的宝华国祭司。
本来也没有需要用到名字的地方啊,媪嘲笑自己心底的渴望,实际上根本没人在乎她叫什么。
直到遇见虞鸦——
仙人问她的名字,她说出媪这个代称,那一刻她突然自惭形秽,觉得这个名字不好。
那晚,她请求仙神赐名。
冷月湖中,缥缈的真仙遥遥望着她手中的鲜花,柔和而凛冽的银光披在她身上,似风霜似剑光般雪亮。
彼时,媪的脸上还有手刃自己亲生父亲时溅上的鲜血。
于是仙人游弋而来,身后披着无尽银霜月华,一只手轻轻抹去她脸上血迹,将花簪在乌黑的发髻上,告诉她:花很美,月很美。
‘花有璀璨怒放柔情之态,月有皎洁自持肃杀之姿。’
花月眼中倒映那具张遍布黑纹,如魔如仙的身体,用一种温柔的声音对她说:‘披月戴花,执刃止戈的你也很是。’
‘如果你愿意,就叫花月吧。
愿你前路如花璀璨,如月晴明。’
花月,真好。
花月高兴地想,她就叫这个。
“……”
花月哑声道:“……你不是说不是大司命吗?还叫我干什么,就让我这个妖鬼自生自灭不好吗。”
虞鸦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谨慎斟酌道:“我的意思是说……”
“我配不上大司命这个称呼。”
阻止花月即将脱口而出的反驳,虞鸦摇了摇头,道:“你先听我说完。”
花月沉默,虞鸦继续道:“你看到了,我只是一个凡人。”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好像在问:就算这样又怎么了。
虞鸦哭笑不得:“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们,不要迷恋仙神佛陀,包括我。身陷囹圄时,唯有自己手中利刃,是可以依靠,信任的。”
花月沉默,眼眸垂下,不知想什么。
虞鸦将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笑着说道:
“……我不是大司命,做不到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但是,我希望你们能成为自己的大司命。”
花月不语,只是膝盖前的地面上多出点点湿痕。
见状,虞鸦叹了一口气,细心安抚道:
“众人皆说大司命掌握生死与命运,花月,你的命运是掌握在仙神手中?还是自己手中?”
“如果我是大司命,我希望,它们掌握在你们手上,而非交付他人,就算是我,也不行。”
这也正是虞鸦拒绝她们的真正理由,她救得了一次,救得了两次,却做不到次次都能救下。
“好花月,你明白吗?”
听到这个亲呢的称呼,花月抬起满脸泪水,颤抖道:“……我这样做,你不怪我吗?”
指的是协助他人上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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