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赵梅来到李武家，一进门就问：“小惠呀，今天中午你三姨的提议怎么样？直接让你抱个大胖小子，连肚子里的环都不用摘了。”
王惠正在喂李希希吃饭，她一边喂一边说：“妈，这个提议不对，我接受不了。”
“为什么？”赵梅问。
王惠十分坚定，她说：“妈，为什么？这还需要为什么吗？不管哪个孩子，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不换！”
“拿个丫头，给你换个大儿子，你还不识好歹了？”赵梅不悦道，她继续找别的茬儿，试图打压王惠的气焰，她颐指气使地责问她：“你这儿媳妇怎么当的？正是饭点儿，你婆婆来你这儿，也不问问我吃没吃饭？”
“我给您盛碗粥吧。”王惠把勺子放进李希希的碗里，转身去给赵梅盛粥。
“不用了，气都被你气饱了。”赵梅又把话题扯回来，说：“小惠，妈真是为你好，你说将来这几个丫头都给人了，你跟老二怎么办？这给你换一个大儿子，将来不就有人给你们俩养老了吗？”
六岁的李争争端着粥碗，却并没有喝粥，她大眼睛盯着赵梅，好像明白她在说什么。
王惠把粥碗放在桌面上，坐下来，很认真很郑重地跟赵梅说：“妈，这是我的孩子，她是一个人，不是随随便便什么物件儿，能说送人就送人；同样的，耀祖也是人家向华的孩子，一个有血有肉的孩子。”
“我刚从向华那儿过来，她同意换孩子，而且她非常乐意，她说她喜欢李希希。”赵梅将责任推给王惠，“反倒是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人家拿儿子换都没说什么。”
这些恶人操着伪善的口吻，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杀人诛心，他们惯会拿着为人好的名义欺负人。
王惠垂眼，冷漠地看着桌面。
那一刻她真想把桌子掀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去他妈的，这日子别过了。
早知道李武有这么一对爸妈，她打死也不嫁过来。
见王惠不说话，赵梅丢出一句：“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考虑，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她抬屁股走了。
王惠望着赵梅离去的背影，眸中填满冰冷与坚毅，同时还有化不开的愤怒。
这一次，她决心抗争，为了自己的孩子。
王惠好像突然之间醍醐灌顶，她突然意识到作为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在遭遇到不公平待遇时，一定要有抗争意识，这才是一种向上的生命力。
所谓教条下的“要当个善良的人、要孝顺、要温柔......”不过都是恶人对老实人的驯化，一个人如果没有愤怒与反抗，那她吃的所有亏都是活该。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醒来。
——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王惠去商店买菜，一进门就听见几个女人在里面聊天。
其中一个是老宅后院的李婶儿，李婶儿一见王惠便笑盈盈地打招呼，“老二媳妇儿来买菜呀。”
“啊，对。”王惠点头示意，直奔蔬菜货架。
李婶儿自来熟，挪着步子和王惠聊天儿，“老二媳妇儿，你见过我闺女吗？我闺女比老二大四岁。”
王惠正在挑西红柿，她抽空扭头看了李婶儿一眼，摇摇头说：“没见过。”
“没见过没事儿，我闺女今年刚生了个儿子，我们前三胎跟你一样，也是三个丫头，这不又拼命生了这个老四。”李婶儿一拍巴掌，骄傲中透着得意，得意中透着炫耀地笑，“没成想啊，这个老四还真是个儿子。”
王惠僵笑着应付两声，“恭喜恭喜啊。”
“惠儿啊，你家什么时候生儿子啊？你李婶儿会看，你再生肯定是儿子，别因为生了几个丫头就灰心啊。”李婶儿叫了王惠的小名，她很真诚地鼓励王惠，并不觉得自己冒犯到面前的年轻人，反而觉得自己是为她好，有义务对她说教一般。
“谢谢啊，生不生儿子不是我说了算。”王惠在心里翻起了白眼，她烦透了这种被世俗上下打量的感觉，不咸不淡道：“再说，我也不想生，累了。”
另外几个女人跟着一起搭话，其中一个身型胖硕的女人说：“哎呀，老二媳妇儿，你怎么能说累呢？你还没有儿嘞。”
“就是，没有儿子哪能行？只有吃饭的没有干活的，将来抬不起头的。”另一个女人凑着热闹说。
“可不是嘛！丫头将来给人了，你们家根儿就断啦，不就成绝户了吗？真想当绝户啊？”这个女人叉着腰，嚼起舌根来也是尖酸刻薄。
王惠看着这一个个不相干的人嘴角开合，大脑忽然一阵恍惚，不大点儿的村子全是熟人，来来往往就那点儿破事儿，她们不需要理由就能议论你，指点你，反驳你，甚至打压你。
多么可怕的熟人社会。
王惠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透明塑料袋里，塑料袋里的氧气被猛然抽走，紧绷黏腻的塑料紧紧箍在身上，只剩她自己捂着胸口濒临窒息，还要供一众人观赏点评。
“我爱有没有，你管得着吗？”王惠意识回归，岿然不动地怼道。
说完，王惠拿了几个西红柿和黄瓜，冷着脸结完账，便离开了。
从来没有年轻人怼过这些老帮菜，她们习惯了想戳的谁就戳的谁，如今被王惠一怼，竟然相顾无言片刻，待王惠走后，他们便伸着手指头数落王惠。
在这种贫穷落后的农村里，所有人都觉得没有儿子是女人的罪恶，一出门不管到哪儿，这些人都追着你问“你家没儿啊？”
这种社会风气已经成百上千年，她们并不觉得这是隐形的集体霸凌，相反她们觉得这是非常值得拿上台面来说服的事情，因为只有生了儿子才是女人成功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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