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望着面前的男子,那一瞬间眼底的犀利清光几乎让叶青山不敢直视她:“你说实话,是真的出去筹钱给娘抓药了,还是去庄子——做赌钱的行当了?”
叶采苓聪慧,虽然不知道赌坊的模样。但之前打零工的时候,也听印坊师傅讲些市井闲谈。
说城郊有专门用于赌钱的庄子,外表不显,内里却别有洞天。并且内外都极讲究风水与气运,连吃食都要一水红绿,取一个五光十色大赚的彩头。
再结合叶青山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一回来便急着要钱的话语,哪里还有不清楚的道理?
杜氏听到这话也急了,忙问。
“青山,告诉为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青山此刻见再瞒不过,垂头丧气地和盘托出。
不过是寻常套路,急用钱的人往往更容易被赌坊盯上。叶青山去白州收果子赚钱,却连白州都没到,就在云州附近的客栈被勾着去了赌坊。
赌坊的人都是人精,叶青山他做着一本万利的美梦,但耐不住赌坊出千。最后在赌坊把带出去的银子赔得精光。
但他此刻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做局,泥足深陷,还恳切地向杜氏保证自己一定能赚回钱。
“娘,家里还有什么物什可以暂抵给庄子的?”叶青山见装不下去了,此刻摇着杜氏的臂膀哀求。明明已经成年,还硬作一副小儿模样,只是为套出房契下落。
杜氏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这副不成器的做派,眼里泪珠几乎要落下。
“儿啊,不是为娘不帮你。咱家已经揭不开锅了,你也知道啊。”她一脸病容,望着那几碗团子汤哀叹。
叶采蘋吃完糕点还要去拿。她分不清兄长和长姐带出去的包袱皮,此刻大大咧咧拆开一只包袱,里面的东西掉出来,和桌面碰击出叮的一声。
那是金石之声。
叶青山大概是在赌坊泡久了,此刻居然展现出极大的敏锐度,循着声音便去看。
等杜氏想阻拦的时候,他已经从叶采苓的包袱内翻出一块玉牌,捏着那玉牌凑近灯下仔细瞧了。
那是一块白玉牌,巴掌大小,上面竟奇异地俏出一丝红,雕着一双长足鹤。此刻正仰头望月,作鸣叫状,鹤翎纤毫毕现,一望便知雕工精湛。
“料子细腻,是,是汉白玉是不是?”他显然对玉器不了解,强撑着说了个自以为昂贵的名字。
叶采苓在心中默默叹息。
长兄确实不通文墨,但她之前一直以为他还有些头脑,现在看来甚至无生活常识。
“长兄,汉白玉是石头,不值钱的。”
叶青山摇头:“啊,是岫玉,岫玉。”
同样是不值钱的石料。
叶采苓从他手里取回玉牌,小心地包好:“这块玉牌,当铺说是和田籽料。”
叶青山眼中露出毫不遮掩的贪婪光芒。
“但——当铺见了却要报官,说这是前朝的东西,他们上报了有赏。我拦着并未让他们上报,只抢出玉牌离开了。”
她望着叶青山,缓缓地摇头,眉目温婉,讲出来的话却是毫不留情:“长兄你若是不想被视为前朝余孽,还是当作没见过这玉牌的好。”
杜氏睁大眼睛望着这一切。
玉牌是她今日给叶采苓的,但她也没想到玉牌不仅没有当出去,这样看来她们全家反而会因此生祸——当下受到刺激,捂住心口晕了过去。
“娘亲!”
“娘!”
叶采苓没有料到如此变故,慌忙去扶。
叶青山自知理亏,此刻也搀着杜氏,让她躺回榻上。
所幸杜氏这征兆大抵是急火攻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大约半时辰便幽幽醒转。
她望着榻边的三兄妹,微微闭上双眼,转头唤了叶青山。
“吾儿,你留在为娘身边,娘要和你说几句体己话。”
杜氏一双哀婉的眼望着叶采苓:“苓娘,你带蘋娘先回房。”
叶采苓点头,拉起蘋娘的手。
小孩子大抵藏不住话,入睡前蘋娘还是没有忍住,借着如豆灯光,对着叶采苓发问。
“长姐,我们真的是鱼?”
“鱼的话是不是会被官府抓走?和长姐,和娘亲分开?”
叶采苓爆发出今日的第一声大笑,伸手捏了捏小妹圆鼓鼓的脸颊:“不是鱼,是余孽。”
“不过蘋儿也不必担心,是长姐在诈他。你只要知道,长姐会一直伴在蘋儿身边就好了。”
蘋娘眨眨眼:“鱼捏?那到底是什么?”
但她显然从长姐的话里获得了足够的安全感,此刻很快不再细究,进入了梦乡。
床上辗转反侧的只剩下叶采苓。
光线幽微的卧房内,有朔风自高远夜空穿过,在房梁之间和着月光鸣响,声音算不得动听。
她微微叹息。
玉牌是娘给她的。但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
她今晨拿到玉牌的时候就问过杜氏,对方只含糊地和她说,是家里的。
家里怎么会有这么精细的玉?仅看雕工,她也能看出来这是非同凡响的东西。
今天她跑了许多家当铺,几家比较下来,她已经能估出这玉牌的大概价格。当铺虽然都在故弄玄虚地压价,但叶采苓自然不会给对方发挥的机会,见对方压价压得狠了,借机离开便是。
过几日寻个合适时间,她自会挑价高的铺子去当。
但叶青山已经深陷赌坊,若是让他当了这玉牌,恐怕当铺出个半两银他都会毫不迟疑的脱手,换回的银子马上掷到赌桌之上。
她便随机应变,拿了个前朝余孽的幌子唬住叶青山,让他不要打玉牌的主意便罢了。真要是前朝的东西,早有人扭着她论功行赏去了,怎么还能放任她把那玉牌拿走?
明日便继续去寻零工吧。
打定这样的主意,叶采苓将油灯吹熄,也逐渐进入黑甜乡。
*
云州城午后才是真的热闹起来。
叶采苓道别了采蘋,背着包袱出门寻工了。今日母亲大抵身体更加不适,没有出来送她。长兄叶青山也不知所踪。
叶采苓摇摇头,对着堂屋的方向嘱咐道:“娘,我今日寻到差事便去医馆抓药。娘今日先用药渣煎些药服下,也算有些效力。”
不知过了多久,堂屋传来一声闷闷的应声,似乎杜氏是哭过。
叶采苓又嘱咐了两句,跨出院门。
*
今早叶青山出门之前就感觉心脏一阵狂跳。
但他想到杜氏昨晚和他说的惊天秘密,又觉得他的一切所作所为是理所当然的。
他就知道,别看叶采苓她有些鬼点子,他们叶家主事的也只能是他。
男子啊,就是光宗耀祖,发卖一个丫头片子就和饮水一样简单。
总之,那天杜氏在灯光下踌躇半晌,还是和他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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