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静下来。
梁喜知道自己闯了祸端,见京中大员不理睬他,已经低声呼喝几个随从,与他们一道赶紧离开。
这种时候,多留一秒钟都可能让自己更受到厌恶。
而谢泓并不动。
直到店中人员走空。
他依旧定定地站在那里,望着叶采苓,心思复杂而沉黯。
“你……当真不认识我?”
犹豫了片刻,说出的话却还是带着些隐隐的希冀。
想看到她脸上再次露出明净笑意。
或者至少,想听她唤他的名字。
叶采苓轻轻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方才被梁喜他们攥的着实有些紧,此刻手臂传来疼痛,应是淤青了。
她叹口气。
改日去买些活络的药膏涂上罢。
她好像并没有在意面前立着的那道人影,已经沉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
谢泓望着她。
她的沉默让人感到更加心惊,就像在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与他走的越来越远。
似是有一片沉沉的云气笼罩在两人上空,伸手一攥便会收到满手的潮意。
空气里是浓的化不开的苦涩。
谢泓顿了许久,再开口,已经带上了少许祈求的意味。
“采苓……”
他唤她。
“可是之前,我有过什么不妥的地方?”眼前的女子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给他投来一个眼神。
平静而悲悯的。
就好像她终于认清楚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叶采苓静静地看着谢泓,没来由地觉得有些酸楚。
事到如今,他还在问她。
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痛苦,在这里就好像轻描淡写的都被揭过,不被提及一样。
“你那日浮桥上,可曾记得,见到我在中间停下了?”
叶采苓轻轻开口,语气寻常,却像是在聊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她终于舍得与他说话了。
谢泓如获至宝,没怎么停顿,便毫不迟疑开口。
“是,我那时……”
那时一直在望着你。
叶采苓好像并不关心谢泓的回答,在听到对方肯定的话语之后,便又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
“我停下来,因为我害怕。怕江水,江水在我眼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我若不走,就会被水里的世界拉过去。”
“但当我试着迈步,又会觉得脚步虚浮,难以呼吸。”
谢泓一怔。
“我记得你从前并不怕水……”
云州多江,他与叶采苓初见的时候,对方就在印坊的溪水边,将墨锭归拢好。溪水映着天色,澄然如镜明。
叶采苓微微摇摇头,开口一笑。
“谢首辅,是忘记了么?还是觉得人在江水里挣扎之后,侥幸捡回一条命之后,还是对水能心生喜爱?”
她轻轻地扬起唇角。
“是啊,你多忘事。你不会记得了。”
谢泓眸光里多了些难以言喻的神情。
像是有些怅惘。
“实则我知晓的……”
天色渐渐暗下去,夕阳橙红的光从屋檐上斜斜地打进室内。日影渐斜,又一寸寸地移动去了门外。
室内最后一丝光芒被抽走,天空转为晦暗的深蓝色。
谢泓却依旧没有动。
他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
他怎么会不知道?
年年去江边拜祭的人,正是他。
但江水寒凉,他实在以为她已经殒身江中。
况且温道盈回朝上报的时候,只说枢兰杀手将她追杀到江边。却从未提及,她可能获救,更未提及她从漠北甘州取得许多重要消息。
“你可知回来之后,甘州棉衣案处理了一批官员。那棉衣品质有问题,牵扯出许多势力。温道盈说是她一力取得,我想,实则取得重要证据的,可是你?”
叶采苓摇摇头。
一缕鬓发自她脸颊滑落,谢泓下意识地想伸手触碰,她已经温柔地抬手,将鬓发拢回耳侧。
就像没有注意到谢泓的动作。
她自顾自地开口。
“漠北。”
“风像刀子一样,沙漠看不到尽头。你乘着马从那里过,会感觉天地开阔,但太开阔了,就又显得孤零寥落。”
“天高皇帝远。女官过去查勘,是有一个封号。但当地人又怎么会看着那封号就买你的账呢?”
“漠北苦寒。此前在诗文中听过,去了才知晓,那是真的寒凉。”
只是,我独自在漠北查勘的时候,你在哪里。
独自面对恶意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
你在红帐中,是么?
红烛高悬,你挑开温道盈的盖头,见到她的脸颊。
叶采苓敛去眸中酸涩的失落,只扬起一张玲珑脸孔,向谢泓微微笑道:“如此,我也无甚可说的了。”
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你什么都不知晓啊。
她起身欲走。
与谢泓擦身而过的瞬间,却被对方伸出的手臂阻碍了片刻。
谢泓抿着唇,不看她,手却拦在她身前。
他想握着她肩头,与她说。
说他悔了。
他昔日曾专程为她而来。他以为这样,便能护她无忧。但令他始料未及的,却是她独自经历过这么多事情。
“你可知温道盈是如何上报的?”
谢泓忍了许久,才说。
“她全然隐去了你的存在,那些消息,她都是安到了自己的头上。”
“是啊,毕竟死人不会说话。”
叶采苓点点头,却不在这个问题上与谢泓多纠缠。
她摆明了不想再与朝中多做牵扯,此刻礼貌而疏离地点点头。
“我知晓了,那我可以走了么?”
谢泓有些艰涩地开口,并没有抽回手,只是带着些固执,望着她的眼睛。
“你告诉我,我错在何处。”
他知道他一定有地方做错。
但叶采苓如此决绝,却让他完全无从有修正的余地。
叶采苓只道。
“谢首辅,你没有错。”
是她错。
错在信了这个人会如他的承诺一般,会爱她信她,无条件地站在她身后。
她略微用了些力,侧身来绕开他拦着的手臂。
谢泓望着她的背影,却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
“你方才唤我首辅?你……认出我来了,是么?”
叶采苓心头一紧,暗道谢泓这个人当年能如此轻易地得中探花,心思确实缜密。
此刻却干脆立在这里。
“是谢首辅,又如何?我如今已经在金陵有了自己的人生。若你尚且念我几分好,不如便从此一别两宽。”
“我在金陵当我的墨行掌柜,你回去当你的内阁首辅,这样不是很好么?”
谢泓望着她的背影,却是一时间怔住了。
原来心口的抽痛是可以具象的,此刻他觉得耳内涌起浪潮,一瞬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待那一阵心悸过后,叶采苓已经掠过他身侧。
在这短短的一瞬,谢泓已经在心里想到许多可能产生误会的地方。
头脑飞快地整合着,可能存在问题的信息。
他忽地开口,在叶采苓走出门口之前,勉力扬起声音,试图让她听见。
没头没脑的一句,却成功的让叶采苓背影顿在了门口。
“我没有娶妻。”
他向前走了几步,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听她们说了什么,但我可以和你说,我没有娶妻。”
叶采苓顿了片刻,微微偏头,却是笑了。
这就是迟来的消息么?
“谢首辅,你娶妻与否,与我说来,真的重要么?”
叶采苓终于转身,面对着脸色沉黯的谢泓,目光平静而决绝。
于是谢泓那一声求和的话却被堵回喉头,再也无法开口。
他看着叶采苓裙裾微摆。
一步一步,离他渐行渐远。
想要再伸出手去触碰她,却再也够不到了。
*
梁氏府邸。
梁喜自从回来之后,便没有坐下来超过一刻钟过。家仆看着梁主子不断地从座榻上起身又坐下,却是全然不敢接话。
有这种反应,说明主子正在气头上。
这种时候若有人敢去打搅他,下场都不会很好。能全须全尾离开梁府都已是幸运。
果然,梁喜坐立不安了一会。
先是劈头盖脸将定时来送烟丝的婢女骂了一顿,尚觉得不解气,又将滚烫的烟杆砸在桌角。
狠狠地咬了一下后槽牙。
他今天这一着,走的实在太差。
巡按组这里没讨得半分好,反而连带着让自己在金陵行会有些抬不起头。
他在江南有自己探听消息的路子,此前从上头探得的口风,已经十分危险。巡按组将此事件的定性,并非认定是普通的寻衅滋事。
官府放任酒行在辖区殴打百姓,若仔细算来,是官商勾结。
这是大忌。
清算起来,动荡的不止金陵官场,连带江南府都会有一批人不得安宁。
他梁喜要做的,便是尝试着要将这件事摆平。
只是,那程尚书寒凉的眼神尚在他眼前。
梁喜在头脑里反复盘算着现下最好的路,骨子里经商的匪气却逐渐压抑不住,涌了上来。
不过是一名京官。
在金陵,这巡按组的确是有最大的特权。京中下来查勘的巡按组么,谁来了都要给几份薄面。
但——
梁喜眼底漫上狠意。
不过是吏部尚书。
京中六部各有尚书,朝堂之上还有内阁几位阁老,与各色皇家贵胄。
这样想着,却是霍然起身。
“备轿。”
若是软化不了,便只能想法子来硬的。
*
今日大雨。
叶采苓在卧房里抱着膝盖坐着,随意地翻着话本。
指尖掠过一页。
下雨的缘故,屋子里好像也漫上了湿气,纸页摸起来都带了微微的软。
如此,她便想起还有一批墨锭尚在铺子里。
降雨时分,有些墨锭需要防潮。
她想了想,却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嘱咐过店里的学徒姑娘。
下意识地启唇想唤静霜,却想起来静霜今日有些受寒,已经与她告了假。
叶采苓想了想,还是起身换了一身衣服,执上一柄油纸伞。
她在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