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采苓低眸一看,又是极好的花鸟墨,并一刀齐整的生宣纸,一齐摞在包裹里。
“大公子有无说什么?”叶采苓思索片刻,问石青。
实在是石青少年心性,常有遗漏的时候,若是没能恰好传达大公子意图,事后怕难以收场。
石青挠挠头:“好像说了一句让姑娘随意用?”
他又道:“大抵是说抄书之类的事情罢。”
叶采苓心下即了然。
两人送走石青,厢房内四下无人。月茜望着那包贵重的书房物件,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那镌了溪明阁三字的精致墨锭。
“这么漂亮的东西,我此次才见过哎!”她道:“大公子对你很是偏爱呢,染墨。”
她眼底的羡慕不似作伪。
叶采苓心里微微泛着些苦涩,面上亦笑道:“哪里是偏爱?你记不记得那日在书库出现的贵女?”
月茜犹豫道:“记得……只是她是何人?那人并不是府里的主子罢。”
叶采苓道:“她要誊抄典籍带回去。大公子许是觉得我们用的纸墨小气了。”
“若真有偏爱,那也不是对我偏爱,只是对那位贵女。”
“啊,原是这样么。”月茜一时无言。
澄明天光里丝丝缕缕染上淡青,当日午后却是再无人寻书。
叶采苓用这些时间加紧抄着那典籍,心道还好之前没有抄完,不然此刻还需得返工。直到抄至腕酸,她望着那一本折山游,舒一口气。
又是叶采苓当值之日,她正在犹豫如何寻温道盈。
却听得帘动之声。
一名婢女打起帘子,那日见过的贵女温道盈便走入厢房。
她此番戴了点翠嵌珊瑚珠步摇,色彩配得夺人。步摇末端坠一颗丹砂色珊瑚,此刻盈盈泛着细腻光色,显得她肤光胜雪,气色极佳。
温道盈自恃身份贵重自然是不开口的,她的婢女早已熟知主子的习惯,此刻便问道。
“我家小姐的典籍可否抄好了?”
“抄好了,在婢子这里。”
叶采苓低头福了一福,递上一本由细纹云罗包着的书。
温道盈从婢女手里接过,纤纤手指闲闲地翻了一翻。
翻到一页,她眉头微蹙,又细细查看过。
“这延茂二字,是否是抄错?”
叶采苓抄写时便一字一句仔细看过,便恳切道:“不会抄错,婢子誊抄之时已仔细核对过。”
不知道那句话让温道盈不虞,她轻笑一声:“誊抄此事严肃,自不能信口便来。”
“婢子不知。请贵人明示。”
温道盈点点头:“你便取了那《折山游》原本来,再细细对照一遍。”
见那婢女低头应声退下,温道盈尚觉得心里松快些。
上次她便觉得此女心思过重。下人须得沉静安稳,她手下的婢女都是主子发令后便立即去做事,此人却敢与她道什么无法借阅。
此刻见对方听从了她的指令,她也不再放到心上。
叶采苓与月茜取书出来,听到有两人交谈之声。
便见温道盈和谢泓站在一处。谢泓正在低声给她讲着什么。
见叶采苓手里的托盘放了书,谢泓便停下讲述,望向叶采苓。
叶采苓上前道了声怪罪,把典籍递予温道盈的丫鬟,丫鬟再将那《折山游》递给她。
温道盈自恃才女之名,此刻有意在谢泓面前展现。此刻未翻开那书,便道:“第三章棋云山那节,有言棋云山峰峦叠嶂,延袤三百余里。你抄成延茂,莫不是因平日常用,故抄错?”
叶采苓凝思片刻,缓缓摇头。
“婢子想着此句之意是议论棋云山山势绵亘,故不算有错。若是未有定论,不若直接翻看郡主原文。”
温道盈不言语,低头翻书,翻完脸色不变。
叶采苓心知必是她弄错了,因自己抄写时字字句句对照过,只是温道盈她下意识地不信自己罢了。
温道盈转向谢泓笑吟吟道:“你府上的婢子还真是博学。”
也不再提是否抄错之事。
她手指轻抚过封面,眼波流转间忽地又想起什么:“只是太子妃素来爱精巧细致,这书所用笔墨,我担心尚不合太子妃心意。”
见面前婢女怔住。她道:“我这里无妨,只是若我带回此书,太子妃那边不虞,怪罪下来便不好了。”
“贵人的意思是……”
叶采苓似是听出她话里的言外之意。
温道盈漫不经心地道:“这也不是我的意思,但我心想着重新抄一遍,换磁青纸,大抵更稳妥些。”
“毕竟过些日子回京,回京之后便要呈给太子妃呢。”
叶采苓心道,若真是太子妃要也就罢了,只是温道盈此刻的反应,摆明了是她自己想一出是一出。
现在的纸墨都是谢公子赏的,还要怎么换。
这不是与谢泓为难么。
但这话由不得她说。她一介婢女,此刻只是低声道:“敢问贵人要何样的笔墨?婢子这便去寻。”
温道盈手指轻掠一下额发,不假思索道:“这些小事自然不需得问我——当然是要这府里最好的。呈给天家的物件,怎么敢怠慢了?”
叶采苓顿了一顿:“只是——”
她正想讲,此番誊抄用的花鸟墨与生宣已是极好的品质,且是谢大少爷他专程遣人送来的,话却被突然截住。
一道男声响起。
谢泓此番说话依然轻缓,语气却有几分不容忽视的意味。
他淡淡道:“持月,你与太子妃关系一向好。”
温道盈转眸看他,美目里盛几分赧然:“啊?宣岑言过了。”
“不过是女眷之间常玩闹些罢了,突然提此事是何意?”
她尚不明就里。
谢泓下巴微扬,清瘦修长的指节在桌面轻敲一记,慢条斯理道:“若是你真怕怠慢太子妃,自己大可以亲手誊抄一份。”
他噙一丝笑:“用你能寻到的最好的笔墨便是,不怕太子妃不领情。你说是么,持月?”
谁知道谢泓在这种时候唤她小字!温道盈有几分恼,但谢泓那话又无可挑剔,让她一瞬间无法说出话来。
最终只有惊愕的眼神,望一眼叶采苓又望一眼谢泓。
她咬唇忿然道。
“那我便誊抄一份。”
叶采苓在一旁望着整个过程,忽然觉得此刻大公子笑得有几分狡黠散漫,像是她那年在山脚下救下的小小毛团儿。
但一转眼,他又是那副清贵淡然的模样。
谢泓负手而立,话却是对着叶采苓说的。
“走了。”
他道。
什么时候显得与她如此熟稔呢。
贵人们带着婢女离开了,月茜伸手点一下叶采苓。
“还说我与三公子,大公子今日护你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呢。”
她笑得促狭:“快说,是不是与大公子联系上了?”
叶采苓眼睫眨动,掩去眼底一掠而过的酸涩。
“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温声道:“石青给我送墨的时候你不在。但那些纸墨我都用在誊抄这本《折山游》里了。”
“那温氏贵女借着太子妃的由头,挑剔大公子给的纸墨,你想,大公子能答允么?”
月茜眼睛眨巴眨巴:“今日那些东西便是大公子送的?”
她一拍胳膊:“怨不得温贵女神色这般尴尬,我见她来这书阁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下子一挑剔,反而把最想亲近的人给得罪了。”
“所以我与他并无甚关系。”
叶采苓半垂眼帘,却未接月茜那句关于温贵女的话。
心里有几分吃了未熟的梅子那样的滞涩。
*
春日里雨线绵密,此刻湖边水榭坐着两人。
谢泓闲闲地拈一枚棋子,却始终未往棋盘上落。
他面前的青年文士凝望许久棋盘,此刻终于没有忍住,目光从棋局之上移开,道:“宣岑,京中又传信来诏你回京。”
谢泓以手支颐,似是沉浸在棋局之中,评道:“江游兄,棋力渐长啊。”
江游摇摇头,眉目间带忧色,仍是劝解:“此番你恰巧离翰林,京中风云便半点没知晓。前些日子圣上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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