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春楼顶楼的雅间中,李诤独自执杯饮酒。
从来穿红戴绿的风流公子,如今一袭玄色衣衫,像是繁华人间没入黑夜,压得他疏朗的眉眼都只剩孤清。
烈酒杯杯入喉,苦涩由口及心,眼中却不见醉意氤氲,只有清醒的痛越扎根越深。
李诤从没这么恨过自己曾经贪杯,如今迫切需要一醉不醒时,却喝不醉了。
再斟满酒,刚灌入喉,原本空荡荡的房间,突兀传来声音。
“寻着你不容易。”
好在这声音清润,就算真是鬼发出来的,也还是好听,叫人害怕不起来。
李诤侧眸,才发现圆桌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你回来了……”李诤今晚第一次发出声音,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都是如此悲哀,清了清嗓子,才又道:
“怎么也没提前知会一声,你大难不死回来,总得给你接风。”
李诤故作轻快,还真的挤出一些笑意,和往日的模样相差不大。
只是始终垂着头,不正视李谊。
李诤在恍惚之中也不知道李谊回没回话,干脆自顾自说道:
“你这一路还顺利吗?”
“嗯。”
“那是好事,天大的好事,我真以为你就要交代在荥泽了呢。
来我的好兄弟,为你安然无恙地归来,我们干一杯。”
李诤垂着头倒满一杯酒,要举起来时才想起什么,举起的酒杯又落了回去。
“哦……我忘了……碧琳侯不食荤,不饮酒……”
“咚——”一声脆响,酒杯相撞的声音。
李诤半拿在半空中的酒杯,被李谊拂袖执杯碰上。
之后李谊一仰头,饮尽杯中酒。
“你……”李诤有些不可思议,相识二十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李谊喝酒。
李谊被烈酒刺激得眯了一下眼,很快就恢复了原样。
“原本是专程来向你道喜的。”李谊转头,看了李诤一眼,“现在看来,倒是省了口舌。”
李诤苦笑出声来:“南下一趟,你小子是习得给嘴巴淬了毒吗?”
说着,李诤也仰头喝酒,将一滴不剩的酒杯墩在桌上。
李谊不语,伸手够过酒壶,给李诤的空杯满上,给自己的空杯也满上。
“行了行了,兄弟情义意思一杯就够了,你第一次喝酒就喝这样的烈酒,受不住的,要是一会……”
“是因为竹姐姐吗?”李谊低头倒酒,平和得截断李诤的话头,不像是打断,倒像是解难。
李诤眼中佯装出的酒意一扫而空,原本要夺过酒壶的手也顿住,看着李谊瞪圆了眼睛。
“你……你怎么……”李诤的手失魂得垂回身侧,眼中只有惊异。
那是他藏了十二年的秘密,自以为藏的天衣无缝的秘密。
现在,被一句话就轻描淡写挑开,让他连接一句话的余地都没了。
“我以为……我以为我藏得很好……”
李诤垂着头,盛安最闻名的风流郡王,此时像是个谎言被拆穿的孩童。
“你藏得很好。这些年,你一次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竹姐姐。
每一个你会会想起竹姐姐的节点,也没流露出任何心绪来。”
李谊的指腹摩挲着细腻的杯壁。
“但你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竹姐姐留在世界上,最后的遗物。”
李谊以为捂了这么久,杯中酒总该暖了一点。
可落入口中时,流入喉中心间时,还是冷。
只是这次,李谊没被刺得眯眼。
李诤所有的防卫都卸下,明明还是坐着,整个人却像是又下沉了许多,自嘲笑着道:
“也是,我居然还想瞒过你。阿竹很久以前就说过,清侯虽然性子软和,但眼光最是毒辣。
只有你不想说破的,没有你不能看破的。
清侯,你还记得……”
李诤自言自语半天,突然转头时,就看到李谊正安静地看着自己。
柔若三春之水,温如万千烛火。什么都不说,就是什么都明白,又什么都能包容。
就像她……
李诤立刻别回了头,话也说不下去了。
“记得。”李谊轻声接过话头。
“竹姐姐画功一流、极善抚琴,可惜当时我太年幼,看不出画中语、听不出曲中音。
之后每每想起,很难不震惊于竹姐姐在花团锦簇中,一刻不曾淡去的清醒。”
李谊娓娓道来,李诤双手按在膝上,涕泗横流。
“清侯……”李诤已声滞难语。“有时候我真的……挺理解虞意言的……
但我和虞意言又不一样……她走的那一日,我们还有二十二天……就要成婚了……”
李谊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明明努力把心口堵着的浊气都吐了出来,眼眶却还是红了。
“阿竹是……那么好……她不是因为不谙世事才纯真良善……
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参透,却仍然什么都能理解,什么都能包容……
我父王为了劝我放下,告诉我崔家人的善意都是假的……
可不论崔家人到底做了什么,只要见过崔竹摇的人,谁能说出崔家人的好是假的?”
李谊,博河崔氏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遗物。
听到这些话时,没有与有荣焉,只有寸断肝肠。
“放下吧。”
三个字在李谊嘴边几次要说出,却始终说不出口。
世上许多事,能放下的,只是能放得下的事。
总有一些事,解不开的。
“胡娘子虽然囿于深宅,但敢爱敢恨,勇敢果决,实在可敬可佩。”半天,李谊才终于说话。
“皇祖母发问时,她不回答,等你回答,就是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了。”
“是……”李诤平静半天,终于能说出话来,“但当时宫里宫外那个情形,如果我……
她要如何面对皇祖母和陛下,如何面对原家,如何面对全盛安的流言蜚语?”
“其实,那只是我们以为的胡娘子。”李谊平静道:“觉得她会困于情面、流言和指摘,所以想帮她。
但胡娘子之智勇,绝不逊于你。她既然敢做,就一定承担得住所有后果。
她只是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不需要任何人救。”
“什么……”这番话,是李诤从未想到的。
其实,直到不久以前,李谊还从没有意识到这些。
是他见过在秦家小院门口,为秦符符挡住流言蜚语的江荼,见过县衙里守住秦符符最后体面的江荼,才突然意识到的。
他们自以为的保护,是多么的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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