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十四年,春末。
京城刚下了一场雨,雨伴着风,以摧枯拉朽之势毁了旧叶,伤了新叶,绿色黄色的叶子粘在皇宫道上,满是泥水。
月亮还未落下,一辆马车穿过街巷,向皇宫疾驰而去。
“太傅大人,皇宫到了,陛下挂念大人身体,已经命人在宫中准备了早膳,还派了轿撵在宫门口接大人呢。”小太监语气中带着讨好,他想着临走前,师傅说这位大人得皇上器重,得万般小心地服侍才行。
他听说过这位大人,谢暄,字子誉,是当朝贵妃谢氏的亲弟弟,天顺九年的探花老爷,现在是太子太傅,姐弟两颇得圣心。
他还听宫里的人说,这姐弟两,共事一夫……
没有回应,车上的人像是睡着了。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捧起车前的帘子,低敛着眉眼向内看去,车厢内铺着厚厚的软垫,地垫最上面一层铺着墨色织金的锦缎,那位大人的白衣垂落在上面,细看白衣上金银两色细线交织配合,成就一副浮光跃金的好景致。
再往上看去,车厢四壁皆用软垫覆上绸缎包裹起来,看不见一处坚硬的地方。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小太监低着头,好奇又小心地抬眼,终于亲眼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太傅大人”。
青年头顶小巧的镶金青玉冠,冠中斜斜地插一支白玉素簪,其余乌发散漫的垂着,他双眼紧闭,虽然眼下有浓浓的乌青,但仍是惊为天人,让人不敢再看。
小太监只匆匆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又轻声道:“大人?轿撵已经备好了。”
马车里的人似是叹了口气,一句“劳烦公公了”轻飘飘地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听到小太监的声音,谢暄终于睁开眼睛,抬手拢了拢薄被,低头盯着自己的衣袖望得出神。
在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大楚正与夏壶在西北打的如火如荼。
当今皇帝是个疯子,近年来大兴土木,全国兴建青玉台,以致国库亏空。
前些日子西北战报传来,要粮草补给,这疯子毫不理会,反将大把大把的银子送往祈云山,铁了心地要在六月前修成第一百座青玉高台。
皇帝这个时候传唤他,恐怕是要与夏壶求和。
夏壶国当今的国主与长公主璃王有杀父之仇,当年璃王带兵出征,砍下夏壶老国主的头颅。
若是求和……寄养在谢暄府中的璃王世子怕是首当其冲。
璃王世子贺寻,字昀灼。贺大将军与璃王的独子,父母殉国后,皇帝爱护,让他承袭了母亲的王爵,等到加冠便正式封王。
皇帝怜惜稚子,特允贵妃谢氏收养。后因贺寻日渐大了,不便留在后宫,这才跟随谢贵妃的弟弟谢暄在宫外宅子里生活。
冬去春来,如今已经是第四个年头。
谢暄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随小太监一同入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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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缓缓升起,东市街道上的商铺三三两两地开了门,卖菜的小贩卖力地吆喝着,一个少年在道上窜来窜去,直奔向长街拐角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芳姑姑!我来了!”少年在店铺门前站定,看到小店老板,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少年便是寄养在谢府的璃王世子贺寻了。
“世子来得可真早。”芳姑姑温和地看着贺寻,她从前在璃王殿里服侍,是照顾贺寻的宫女,去年宫中为了节省开支驱逐宫女太监,她被赶了出来,幸而出宫后贺寻接济了她,还帮她盘下了这间小铺子。
芳姑姑笑着招呼贺寻进屋:“放心吧,世子交代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随我来。”
贺寻随芳姑姑进了屋,出来时抱了一个花盆,盆中只栽了一朵嫩粉色的小花苞,但贺寻欣喜极了,一路小心翼翼回了谢府,轻手轻脚地将花放在小矮桌上。
今天,是一个大日子。
可惜问了李管家,谢暄今天一早就入宫了。不过无妨,等他回来便是。
“谢暄,我心悦你……谢暄,我心悦……。”贺寻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调整表情反复念叨着,最后像是泄了气一般,指着铜镜中的自己道,“傻里傻气的。”
说完又注视着那朵颤巍巍的小花苞,心中有些紧张,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谢暄会不会喜欢你。”
“砰——”随着震耳欲聋的一声,四个黑衣人破门而入,招式间竟是要活捉贺寻。
贺寻瞬间反应过来,一掌拍向矮桌,桌上的鹤鸣剑腾空而起,被贺寻伸手握住。
自父母去世,暗杀对他来说就像是家常便饭。
几个招式间,贺寻察觉这三人功夫不浅,今日,恐怕是场恶战。
他顾念着花,不愿与刺客缠斗,一个闪身扑向大门,却发现门不知何时竟锁上了,没时间再思考,他咬咬牙,转身又迎了上去。
刀光剑影间,右腿传来一阵剧痛,麻木的感觉从小腿蔓延至全身,身体渐渐失了力气,脑中也越发混沌。
对方的剑,有毒。
囚笼困兽,双拳难敌四手。
意识越发模糊,贺寻握上刀刃,血水顺着刀锋流下,疼痛给他带来一丝清明。
他抓住机会,摸出了袖中的霹雳子。
这是玉石俱焚的法子,房间不大,若是霹雳子在此爆炸,必然会波及到他。
但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
他抓住时机,闪身到门边,引燃霹雳子,朝敌人的方向投去,然后整个人朝朝门重重地扑去。
“砰——”
借助火药的冲击力,门开了。
贺寻随门一起被炸了出去,顾不得周身的疼痛,他强撑着站起来想要跑。
这边的动静不小,府中的其他人是不是也遭了祸?谢暄回来了吗?
只是他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就对上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左眼眼角一颗夺目的小痣,正是谢暄。
强烈的无措猛烈地冲击着每一寸肌肤,他浑身战栗,再也提不起力气,直直地又跌在了地上。
贺寻一下子就明白了。
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叫嚣着,他仰着头死死地盯着院中站着的谢暄,固执地想要从谢暄的眼睛里看到点什么,不舍、伤心、厌恶、痛恨……什么都行,什么都行……
谢暄亦抬头与他对视。
什么都没有。
谢暄平静目光好似一记冰锥,凝固了贺寻浑身的血液。
“为,为什么……”
好可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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