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扶窈睁眼已近晌午,然而外边竟是晨雾未散,难辨昼夜。
连同在窗沿下放着的信笺上都沾染了湿气,落款的墨迹被微微晕开。
是谢霜袭送来的。
扶窈看清姓名,好奇心便一下子没了,继续慢吞吞地洗漱、梳妆、用膳,直至吃饱喝足,才把信笺拿了过来。
白雾的语调充满嫌弃:“要我说啊,你根本没必要跟这种人纠缠。都是配角,她档次还不如你呢,只是你们宗里那个气运之女的狗腿子罢了,以后在主角反派那儿都没多少戏份……
诶,怎么烧了?!”
火舌一点点吞噬笺纸,笔墨渐渐被烧至灰烬,少女却没施舍半点眼神,无聊地摆弄起烛台:“反正你也说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白雾弱弱道:“但好歹看一眼……”
——哐!
重物落地的巨响,一下子吸引走全部的注意力。
价值连城的折页屏风摔在地上,还顺势掀翻了一旁橱柜上的琉璃瓷瓶,碎片飞得满地都是。
扶窈缓缓地看向屏风后打坐的少年——
给个解释?
阙渡撑地起身,不只是哪个动作牵扯到伤口,他“嘶”了声,额间隐约可见豆大的冷汗。
“我刚刚在疏通经络。”他格外坦诚,“不知道为什么灵力溢散了。”
扶窈“哦”了下,转头吩咐丫鬟收拾碎片,将屏风扶正。
为首的丫鬟小心翼翼地追问:“这屏风不知道摔坏了哪处没有,不用更换吗?”
以前的容大小姐可谓奢靡无度,又喜怒无常,见不得自己所用之物有一点破损,不然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可就遭殃了。
扶窈顿了顿,余光发现阙渡也在看她。少年脸上沉静,乍一看没有表情,可她下意识觉得……
他在期待她的回答。
于是别的都不重要了,家居可以不讲究,原身的人设也可以说抛就抛,容大小姐只需要打破他的期待——
“不用。”
“就这么放着吧,我喜欢这扇的式样。”
她说完故意看向阙渡,然而大魔头似乎意识到她过于明目张胆的打量,垂眸,表情更是收敛。
除了确认这人实在虚弱以外,什么都看不出。
可惜,扶窈没什么同情心。
少女琥珀似的眼珠子一转,思考起了今日如何拉仇恨。
但折磨人的方法还没想出来,她面前又起了差池。
那堆满灰烬的烛台不知为何突然蒸腾起热气,燥意扑面而来,接着白光一闪,竟直接窜起一人高的火焰。
扶窈正倚在烛台近在咫尺的地方,那火差点烧到她脸上。意识到这样的反常可能跟灵力有关,凡人扶窈反手就将烛台扔了出去。
她还没想好解决办法,一眨眼,火竟然又熄灭了。
若非那味道呛人的烟雾,扶窈几乎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错觉。她定定看向烟雾后右手稳稳端着烛台的少年。
阙渡低头摆弄了一下瓷做的烛台,比瓷更冷淡皙白的脸上多出一丝了然,见她看过来,缓缓问:“是昨天那个惩治不了你的师姐?”
扶窈不答,却一下子就领悟了言外之意。
谢霜袭再怎么做面子功夫,心里恐怕都怨气不平。
这群宗门新秀看似超脱,实际也都是十几岁的年纪,报复心比谁都重。往日这些人最爱用修士的法子让她难堪,这次也只是故技重施。
起一点火,对任何修士都不足为惧。就连阙渡这种半残的水平都能解决。
可惜扶窈是个凡人。
哪怕拿着藏百宝的乾坤袋,找灭火的符还得耽误一下。
再一次被这个世界提醒自己是个凡人,还是当着阙渡的面,扶窈感受到了浓浓的恶意,心情实在谈不上好。
大小姐弯起眼,皮笑肉不笑地道:“身手这么敏捷,伤好了?那去把院子的落叶捡了吧。不要扫,要捡,我不喜欢人用扫帚。”
面对这堂而皇之的刁难,阙渡牵了牵唇角,却丝毫没有发作。将烛台放下便转身去了院子。
看着少年半跪在地上捡落叶的身影,扶窈想,大魔头还是能忍啊。
心性坚韧倨傲至极,却又能屈能伸,蛰伏不发。
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视线收回来,又重新落在那扇完好无损的屏风上。
不同于完全在看戏的扶窈,白雾非常入戏:
“阙渡刚刚帮你,肯定有讨好的意思。折磨的机会多的是,你为何不接下他的橄榄枝,对你的计划也没什么坏处。”
“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
戛然而止。
扶窈蹲下来,指尖缓缓抚过红杉木屏风底下镂空的牡丹式样。
只有用沾过特殊符咒的手指碰到了,才会发现这并非是屏风被雕琢出的图案,而是一道障眼法。
果然有猫腻。
她一寸一寸地把其他地方检查完,都没发现不对,要不是笃定了那屏风倒塌一定不是偶然,差点就被骗过去了。
肉眼看上去,这处障眼法的图案,颜色、质地,甚至是同其他雕刻的衔接处,都称得上天衣无缝,可见术法之精妙。
障眼法是中高阶术法,普通修士通常要借助外物才能施展,也就是所谓“借用天地灵气”。比如大小姐丢给阙渡的那把器修打造的小刀,再比如——
刚刚那烛台里迸发出灵力的一团火。
用符箓破掉障眼法,木头上用尖锐器物刻出的痕迹引入眼帘。
被刻意掩盖的东西重见天日。
刚才那些想不通的下意识,瞬间都有了答案。
阙渡的回答也许并不是说谎。按照他的性子,肯定想避免多一事打草惊蛇,若是能控制溢散的灵气,肯定不会打翻屏风。
然而真的引起她怀疑了,他照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几乎能瞒天过海的法子。
这人可真是有八百个心眼子啊。
扶窈笑了一声,语调轻轻:“也不知道抛来的是橄榄枝,还是穿心刺。”
“……”白雾不敢说话。
谁能想到阙渡稳当当站在那儿,这么及时出手救美,不是顺手,也不是故意表现——
而是为了顺便利用烛台里的火啊!?
这是不是有点太荒谬了!??
少女用丝帕细细擦拭着指尖,慢条斯理地指使:“你帮我看看,刻的是什么。”
位置太低,刻得又很浅,她不太方便。
雾气腾起,半晌后,白雾迟疑道:“好多都看不清,他应该是梦游写的吧?”
这个高度要刻东西,要么趴着,要么躺着。阙渡昨夜又睡地上,猜测很合理。
又努力辨认了一会儿,白雾终于找出一个地名——
盛乐里。
“民间又叫盛乐十里,绕皇城四周,十里长街住的都是达官显贵,王公权门。东街最尊崇,要么位列三公,要么是皇亲国戚,西、南、北街次之。”
扶窈:“跟阙渡的身世有关吗?”
“也跟他被追杀有关。”白雾言简意赅。
扶窈惊讶了一瞬。
阙渡可是个修士,而且应该是得道有望前途无量的那种。他以前不呆在各大宗门云集的地方,反而跟凡人里的权贵扯上了关系?
噫,有点复杂。
话说回来,阙渡会在屏风上刻下这些,应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怕忘了这个找回记忆的线索,所以半梦半醒时匆忙记了下来。
不舍得直接烧坏销毁,而是大费周折用障眼法作掩护,大抵也是因为他并没有完全认出自己写的东西,打算再多琢磨。
显而易见,那个双方都答应下来的约定,并没有任何一方真的相信了。
……倒也不失为一种默契。
扶窈又问:“他原来住在东街?”
“是的,你现在去的话,我就可以触发关于他身世的具体内容……”
“那等下去西边吧。”
“???”
白雾正想追问,却比扶窈先一步发觉院子里多了几道身影:“有人来了。”
许是为了照应它这话,嘁嘁喳喳的杂音忽地大了起来。
——阙渡,昨日那跟她结下梁子的墨衣弟子,一个脸颊还有婴儿肥的小女孩,和一只白白胖胖的狐狸。
看到这几样风马牛不相及的玩意竟然同时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容大小姐迈出门阶的动作,都不由得顿了一下。
……
抱着狐狸的路云珠一看到扶窈,脑子嗡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
完了!
如今连容师姐连二师姐的话都不听了,想难为她岂不是轻而易举?
路云珠刚满十一,先前都在云上宗本宗里,昨日才被允许到京城来。
她是宗内大长老的女儿,父亲地位仅次于宗主,可谓是除了容扶窈外靠山最硬的关系户。
然而跟整天仗势欺人的花瓶不同,路云珠立志努力修炼,访道求仙。在宗里待着时,就时常组织着那些“仙二代”们,向师兄师姐讨教求学。
她最憧憬的就是那个从不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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