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日,车队行至保定府,这里旱而无雪,天气干冷,距离京城不过三四日行程。
顾璘刚好能赶上正月二十日朝廷开印,到任履职。
临近上元灯节,保定府接连三天弛禁城门,乡间里社,大建醮坛,祀土谷神。又有北地少年打太平鼓,踩高跷,作秧歌戏。
通街竹棚高架,彩幔连绵,连缀彻夜不熄的花灯。烟火照耀,笙箫达旦,游人比肩接踵,很是喧阗。
因北地有“上元夜,走百病”的习俗,男女老少纷纷踏月观灯,通宵游玩。顾璘便让大家一道出街走一走。
今年是大比之年,为了应“独占鳌头”的佳谶,鳌山灯架起的鳌足、鳌身足有一层楼高。
龟背形的鳌身下是腾云驾雾各显神通的彩八仙,中间是文昌帝君、关帝君、魁星、朱衣神的塑像,最上面就是玉壶光转的琼台玉阁。
黛玉身穿桃红绫缎绣宝相纹的袄裙,左手牵着紫鹃,右手挽着晴雯,站在数丈高的鳌山灯下,仰头观望。
耳畔响花次第团绽,街衢上遍列灯火,人流如织,是她从前未曾见过的繁华景象,分明该欢喜雀跃,心头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虚无与茫然。
她在大明已经生活一年多了,也不知外祖母、舅舅舅母、宝玉和姊妹们,在那个世界过得如何?
这辈子,她还能再回到大观园吗?
许多上京赴考的举子都汇集在鳌山灯前,祷告祈福,希望会试得中。
官府特意在鳌山灯旁陈设了四纵八横的千灯架,各色造型的彩灯下都缀着灯谜。
若是举子能猜中谜底,依难易程度就能得到文昌符、文昌牌、文昌笔等物,以视佳兆。
张居正并不去凑那个热闹,目光时刻不离黛玉左右,唯恐行人冒状亦或是灯火倾倒,伤了她一星半点。
眼见她嘴角虽挂着些许笑意,但眼眸里的光却渐渐淡去,甚至漫起一层水雾,心绪也低落下去,他不免有些担心。
这时从远处走来一个破衲芒鞋的癞头和尚,他长眉方口,腌臜不堪,手里却提着一盏极亮的莲花灯。
只见他袖袍一扬,那灯就挂在了鳌山架上的最高处,引得众人惊叹连连。
癞头和尚两手握着垂腹的念珠,笑道:“诸位施主,贫僧这一盏莲花灯,为上古琉璃所制,光如皎月明珠,不但可以开智慧助文昌,还可以消灾延寿,因此又叫文昌莲。贫僧出个灯谜,共射八个字,猜中者便可取得这盏莲花灯。”
说着,那和尚便从广袖中取出一张芭蕉叶来,上面用朱砂写了一首词牌为潇湘曲的词。
“湘水流,湘水流,潇竹泪涴楚云愁。绛魂已渡江陵月,神瑛空对山中雪。”
围观的举子们七嘴八舌的念诵了起来,南腔北调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如同神秘而渺远的咒语,在黛玉的耳畔回环往复。
她心中一片冰凉,眼圈红热,无力地倚在紫鹃身上。
这不是谜语,是答案,是她阔别贾府一年后的结局……
游人们踊跃猜测,众口纷纭,呼声最高的几个答案,都被癞头和尚摇头否定了。后面再有人猜,他都只闭着眼,缄口不言。
张居正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那盏文昌莲灯果真做得精美绝伦,光华灿烂,似非凡尘俗物,女孩子必然喜欢。便想射中谜语,摘下来送给林妹妹。
可是这首《潇湘曲·湘水流》似乎不是字谜也不是物谜,而是事谜。短短几句话,其实写的是一个故事。
传说舜帝崩于苍梧,其妃湘夫人洒泪竹上,泪尽而亡的故事,湘妃之魂千里寻夫,渡至江陵。
“神瑛空对晶莹雪”一句又做何解呢?瑛,玉光也。神瑛可认为是宝玉之神光。宝玉空对高山冷雪,无日月光照,埋于寒尘之中,便如宝玉失其灵性,人之失其魂魄。
张居正试探答道:“谜底是潇湘泪逝,宝玉失灵。”
黛玉肩膀微颤,终是落下泪来。
也不知哪来一声钟磬响,癞头和尚睁开眼,眸光暗蓄,开口笑道:“江陵相公猜中了呢!”
他广袖一招,鳌山灯顶的文昌莲就徐徐飘落下来,投进了张居正的怀中。
一时间,有无数花炮渐次升空,绽开满天星彩,众人不约而同翘首望去。
待回过神来,那癞头和尚已经消失在人海之中。
张居正提着文昌莲灯,兴高采烈地在人流中穿梭,将灯塞进黛玉手里,“妹妹,这个给你!”
紫鹃轻推黛玉:“姑娘,好漂亮的花灯,快拿着呀!”
莲灯之光莹润无瑕,照在少女半低的玉颜上,眼中水泽盈盈,身子抖瑟着无声饮泣。
“林妹妹,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是身子不舒服,还是谁欺负你了?”张居正一脸忧色地望着她,蹲身下来,伸手为她擦眼泪。
黛玉一面摇头推拒,一面连连后退,颤抖的手,已提不动重似千钧的文昌莲。她不能留在这里,她要回去看宝玉。
见她如此抗拒自己,张居正也不勉强,起身对紫鹃与晴雯说:“时辰不早了,咱们跟顾大人说一声,先回驿站吧。”
话音未落,眼前桃红的裙摆,如飘曳的纸鸢,断线而去。
琉璃制的莲花灯跌落在地,碎作春冰几瓣,被往来行人践踏成渣。
“林妹妹!”张居正猛地推开眼前几个勾肩搭背的青年,袖袍蹭着食摊上的油污,侧身急追而去。
手提花灯的孩子们,在街心嬉戏乱窜,他踉跄地抓住那个桃红色的背影,转过来却是别人家的孩子。
花灯的蜡泪倾在他掌中,烫得人心尖震栗。熙来攘往的人,千容万面,让他看不分明。
摇颤的蝴蝶压鬓,变成了咬碎的糖画。曳动的挂珠钗,不过是店外晃荡的门帘。
“林妹妹,你在哪儿?”少年一面嘶声喊着,一面四下找寻,脚步匆匆不敢有片刻停歇。
更鼓三催,烟花越盛,黛玉茫然无措地被人潮裹挟着,不知身在何方。
满眼华灯,渐渐化作朦胧的光点,甜腻的香气混着夜雾与硝烟,直往人身上扑。
她恍惚看见灯火阑珊处,宝玉回头笑道:“林妹妹,你先略站一站,我说一句话。”
“宝玉!”黛玉眼眸一亮,提裙小跑过去,却撞散一片雾影。
唯余一声倔强的誓言回荡在风中。
“你死了,我做和尚去。”
长街尽头,老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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