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街上挺热闹的。好多卖花的，连几岁的小孩都出来卖了。
我考虑要不要给林深屿买一束玫瑰的时候，一个八岁模样的孩子走到我身边，问我需不需要买一束花送给女朋友。我好奇他怎么懂女不女朋友的，转念一想许是家长教的而已。
思索片刻后，我付了钱，买了一大束玫瑰。都是真花，还很新鲜，不知道是不是喷了水，味道还很浓。
林深屿喜欢花，但是我没有见过他带回来玫瑰过。
万一不喜欢玫瑰花呢？
敲门前，我将玫瑰藏在身后，想给他一个惊喜。然后两声“砰”过去，开门的是一个陌生你男人。
我皱着眉退后，又看了一眼一边的门票号。1705，没错。
林深屿系着衬衫扣子从里屋出来。他叫男人出去，然后抬着头看着我：“回来了？”
我轻声“嗯”了一声，没有问那个男人是谁，只是想制造惊喜的喜悦全无。
“新股东，李险。”林深屿说完便自顾自走到全身镜面前：“啧......咬-死我了。”
一点也不遮掩。
“话说，晏凭，我们的合同还有九十九天就要到期了吧？如果我不继续续约，你会被摧毁吗？”
我不是真正的人。我是林深屿买来的陪伴的机器人。只要是卖出来买主没有续够十年的合同，这个机器人会被视为不受欢迎而被摧毁。
而现在，林深屿显然不想继续我的存在了。
“是。”
林深屿笑了一声：“好好享受你最后九十九天的时日吧，晏凭。”
第九十九天 星期五 晴。
我开车去了花谷采了一朵郁金香。那些玫瑰花被琳深屿扔掉了，他果然不喜欢。
郁金香总该喜欢了吧。我在林深屿身边待了也有九年多，他经常回来的时候带一枝郁金香。
有些遗憾，只要林深屿再续约一次，我就不会被销毁了。但是我情愿离开，因为我一辈子只遇见了林深屿。睁眼是他，闭眼是他，就是我的愿望。
我也有生日。就是我的产出日。那天我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林深屿的笑容。那时候他刚满十八，便来带我走。
我很早之前就认识他了。每一次经过这里，他都会一直看着我，看了好久。
现在，二十七岁的林深屿要赶我走。
我还记得二十四岁生日时，他吻-了我。
他说，你是一个真正的人，你不是机器人。
我的唇上留着本不该存在的温热，只是我们中间始终会有一条银河。
到家了，我把郁金香摆到了餐桌，便回到了自己该待的房间，这个房间是林深屿专门为我收拾的。里面对了很多东西，都是他送给我的。
有很幼稚的铁皮跳跳蛙和他折的纸飞机，有我和他画的一幅沙画，有他亲手为我写的，只属于我的一本，关于我和他的书。
还有一盘，很老旧的录音带。
我打不开，只有林深屿能打开，但是他从来没有打开过，我也保存了很久。
还有很多小玩意，不值钱，但等同于我的命。
林深屿回来了。他在外面叫我，晏凭，你出来。
我乖乖出来，见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个花环。林深屿面色淡淡，道：“自己编的，送你。”
我惊喜的接过去。回到房间，珍藏起来。
“反正也是他不要的。”
我听见他嘟囔。
我僵硬了片刻，又恢复。
没关系的，至少是他编出来的。
【林深屿亲手编的】花环。
第九十八天 星期六 阴转雨。
早晨六点，天没有彻底亮。林深屿没有起床。我下床，偷偷去望了他一眼。
我们好几年没有一起躺在一张床-上了。我也快忘了很多年前，唇上的那抹稍纵即逝的温热。
它的主人不愿再施舍我了。
林深屿翻了身，轻轻呢喃。
“晏凭。”
我愣了一下，似乎冰冷的身体接受了某种不存在的温度。
紧张而跳动的心脏扰乱了碎梦的回眸。他的梦呓是一座很大的笼。
这是他所憧憬却又胆怯触碰的事物，即便他早已经拥有了很久很久。
在我的愣神中，林深屿也彻底醒来了。他揉揉眼睛，在看到我后从床上跳起来：“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想要怎样，趁机弄-死我？晏凭，弄-死我你也活不了，到时候咱们两都要-死。”
他顿了顿，皱眉：“不过，我不想在黄泉路碰到你.......”
我被这一句话刺得顿住。嘴里的“不是”也没说出口。
没关系的，到时候我提前下地-狱就好。
不过机器人嘛，死了也上不了天堂入不来地-狱的。
我转身，带着他下意识喊我名字的喜悦回了房间。
只要他对我的好，我记了很久。
下午三点林深苏赶过来了。她是林深屿的妹妹。她说林深屿出了车祸，现在要我赶紧过去。
她的神情很急，不过还是装的不像，我不会上第五次当。
这小丫头整了我四次了。我不会再次相信她了。
可偏偏，这一次是真的。
站在ICU病房门前，林深苏紧张的要命，快要晕倒的样子。林深苏有心脏病，受到几次惊吓，脸色也不太好地大口喘气。
我碰碰林深苏，想缓和她的紧张，转移注意力：“听过‘狼来了’吗？”
“嗯，听过。”林深苏垂下眸子：“对不起。”
我抿了抿没有温度的唇，别过头去：“最后狼来了，孩子的羊全被咬死了，他也死了。”
林深苏立马反驳我：“不是这样的，最后放羊的孩子并没有死掉，是他的羊死了。”
“他原本是活着的，羊也是活着的。可是他的羊，他唯一的玩伴死了。”
“你觉得他活着，跟死了有区别吗？”
她没有再说话。
又下雨了。
第九十七天 星期日 多云
林深屿醒过来了，医生说他除了皮外伤和胳膊骨折，都没有内伤。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我没有像“狼来了”的小孩子一样丢失一切。
随后医生一棒子将我打晕：“----只是患者的记忆有些遗忘，目测我们推断他的记忆大概是朝前缩短了十年多。”
我的笑容止住，有些难以置信：“缩短？”
我不知道缩短是什么意思，只是大概清楚，他不记得我了。
林深苏回头叫我收拾关于我的一切，她会给我住处的，也会给我续约，只是她不想让林深屿再记得我了。
我照办了。
因为我也不想他记得我，或是......再次遇见我。
忽然想起来我的那盘录像带还放在医院，林深屿的病房，我便折回去拿。
从现在开始，我只有录像带了。
已经是晚上，走廊没人。我径直走到1907病号房，透过玻璃瞧见了那盘录像带正放在林深屿的床头柜。
而林深屿还没有睡。
狠心一点，我便直接转身走了。不成想我还没有等到电梯时，他拿着录像带一瘸一拐的追上来了。
他笑着看着我：“我刚刚看你盯着它看，请问一下这东西是不是你的？”
十年前的林深屿很爱笑，很灿烂。
我记住这个笑容了。
第八十天 星期一 大雨。
林深苏为我找的地方是一个小破楼，很小很小。我把挂林深屿送我的东西都整理好后，刚好有一个够睡的空位。
出门买花，我又碰到了林深屿。他在买花。
病没好就出门。
看到我，他说，买一束花吗？也是这样笑的，这样对我说的。
“买一束花吗？送给我。”
话是这么说，哪轮得到我买，那些小姑娘一次十几枝的拿，根本没有我的份儿。
我想买一束花，但那天的人格外的多。
就如今天，我再一次被围起来，在人群外看着忙的不可开交的林深屿。
我转身，准备离去时，伸出了一只手。
手上拿着一枝白玫瑰。
“我送给你吧。”
第七十二天 星期二 中雨。
林深屿再酒吧喝的稀烂，我刚好在这家酒吧打工，就把他勉强拽回了他的家。
然后我被这家伙骗了。他没有喝醉，只是借机让我上当跟他回家。
确实是一个十七岁男生能干出来的蠢事。
他如十年前一样吻-我，把我的领子拽着，迫使我低头与他平行。
林深屿眯着眼睛，将呛人的烟丝以及无法接受的烈酒渡进了我的口中。半长不短的头发随意扎起来，但是现在也散落的差不多了。他歪头，说你好熟悉。
他问我，为什么不与他对视？
我说，我不想。
我也想。
但是当我再一次遇到我的一切，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结结巴巴像个傻子。
第六十三天 星期一 晴。
林深屿的第二个十年中依旧有了我。
第六十天 星期三，阴。
他带我去了花谷。他喜爱桃花，三月正是盛开的季节。
拉着我在山底下合了影。他将洗出的照片在我的眼前晃了晃：“看！爱，情，的，见，证！你以后想甩掉我都不成！”
照片的夕阳打在林深屿伸在我头上比着耶捣蛋的手上，他爱显摆，只穿了一件T恤，耳朵尖冻的透红，另一只手拿着相机。
身后是一大片的春草芽，渡着漫天的浅黄。
我失笑，低头看他：“我不会甩你。”
后面的后面是条河。
河里有我们的投射。
第五十天 星期五 晴。
林深屿的朋友喻乐乐来看他，他不相信林深屿失忆，对证了一些还没发生在他现在记忆的事情之后，终于瘫着脸沉默了。
“......他有-病吗，闲死了去车多的路上溜达？”喻乐乐骂了一声，随后叹气：“晏凭，你珍惜吧，说不定他马上又记起来了，又不会跟你待在一起了。”
“嗯。”我低下头。
他不会想起来的，即便想起来也不会厌恶我的。
寻死未果想重新开始一切的人怎么会厌恶自己的“一切”呢。
第九十六天 【回忆】
我躲在病房门后听见林深屿与他的主治医生的对话。
“麻烦你，跟外面那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说，我失忆了，记忆朝前缩短了十年，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可以吗？”
医生面露难色：“林深屿先生，你也知道的，这样造假的事情我们上级是完不成的，而且你这癌症......”
林深屿没有说话，颤颤巍巍拿出手机给他在医院的表姐打了电话。
“我想离开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晏凭了。”
“我只是心情不好想借酒消愁，就喝醉了，再然后我就不干净了......我装作是我领回来的人......骗了他。晏凭不会喜欢一个不守信的，肮脏的人的。”
“我也做不到不告诉他，他早晚会发现，即便我知道他离不开我，但是我们一纸合同困住的是身体，而不是后来他对我的情感。”
“我对一个机器人有了感情，而他一个机器人也对我有了不该有的情感。我早就知道我有癌症了。”
“只能活一百天左右的人，为何要折磨他。”
“我有一个私心，便是用这九十九天不到的时间重新开始，哪怕离结束的时日短得不成样子。”
“这次......就让那家伙难过吧。”
他梦呓般的喃喃自语被我这家伙听见了。
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再次忘记他，爱上他，再次离开，然后永远被毁灭。
既然你一定要走，那就让我随你而去。
如果我死了能下地-狱入天堂，就让我在黄-泉路上种满他喜欢的桃花。
第四十五天 星期六 晴。
林深屿折了个千纸鹤递给我。他说折到一千只可以许一个愿望。
“这只算第一千个！”他笑着，仰头对我笑：“我继续折剩下的九百九十九个，你可千万不要弄丢了或者是弄坏了！不然就许不了了。”
“为什么要先折第一千只？”我不解地问。
“因为把许愿的机会留给你咯。只要我折够剩下的九百九十九个，最后一个在你这里，你什么时候都可以许愿了。”
“只要我在，我就帮你实现， ”他说：“你相不相信我？”
我没有回答，反问：“那你不在呢？”
林深屿忽然坐起来认真盯着我：“我会一直在。”
嗯，他说他会一直在。
第四十三天 星期四 小雨。
跟他去做了流体熊，我选了粉色和黑色。
林深屿说你选的颜色不好看，随后转身选了深蓝色和土绿色，并且迅速的倒了下去。
我无奈地让他停下，然后说：“你别一股脑全倒下去啊，分块染色啊......”
但是成品却意外的好看。
于是他得以地看着我，朝着我抬抬下巴：“你来！”
我先把黑色倒下去一点一点将粉色落下。
林深屿挑眉抱着胳膊在一边看着我：“耳朵黑色好看一点吧？”
说着，他浇了粉色下去。
我默默看着两只黑色耳朵和黑色的尾巴，全粉色的身体点了些黑色的奇怪小熊：“.......”
憋了半天，我说：“挺......好看的。”
第二天来取流体熊，我们把两只小熊抱着回了屋内。
我注意到了他那只小熊的耳朵：“怎么有两只花？”
林深屿洋起脸对我笑：“好看。”
隔了好多年后我们又去了那家店，好多都变了。店长还是同一个人。她见到我们的时候说，都几年了，你们还在一起？真好。
是啊，五年了，我们......还在一起。
真好。
第四十天 星期四 大雨
林深屿的癌症越来越严重了。前十几天他以为我不知道，装作自己还很健康的样子，到后来有时会晕倒在某个房间。现在他连睁眼看我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即便是这样了，他也不愿意告诉我，敷衍我说只是这几天类过度了。
“你说谎，”我轻声道：“笨蛋。”
他费劲地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笑了。
这个笑不好看了。
第三十五天 星期三 大雨
我的内部零件也开始报废了。
林深屿说，不会给你续约了，我死了你照样要死。
“终于装不下去了？”我趴在他床前：“肯说出来啦？”
“嗯。”他虚弱地露出一个笑容：“二十七装十七，装不动了。”
林深屿看向天花板：“我知道那天，你听到了”
我有些惊讶：“那你还......”
林深屿瘦到不正常的手伸出来，转头看我：“我也要面子。也想......真正地跟你毫无顾忌地在一起做任何事。”
“你知道那五年我为什么对你这样吗。”他有些心虚地闭上眼睛，没等我回答便又连忙说：“你......别生气。”
“我其实在第五年就不想给你续约了。”
“因为我看到你在阳台上的时候，很讨厌自己的存在。”
我恍然。
确实，那几年的晚上我很想毁灭自己。我很喜欢那时二十二岁的林深屿。但是我深深觉得我配不上他。
那段自我厌恶的时间持续了几周后，林深屿终于开始想要退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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