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舒,你虽没从小在我们跟前长大,但到底是凌家的孩子,是该在婚姻大事上多为家族考虑的。”
父亲凌新旬和母亲苏妤,是拿这样的话迫着凌舒去和对家族有助力的人相亲。
凌舒冷眼一扫:“那凌苏苏呢?这样的事,只把我推出去么?”
老宅每月一次的家宴上,总免不了生出些类似的风波。
凌苏苏知道战火烧不到她的身上来,被偏爱的人安稳地小口吃着鸡蛋羹,嘴角的笑意若有似无。
苏妤果然最会对养女凌苏苏心软,护着解释道:
“凌舒,你不要觉得自己是在为家族做牺牲,埋怨父母厚此薄彼,苏苏年纪比你小上三岁,还不着急。爸妈难道是铁石做的心肠,会随便把你扔给什么人吗?都是年纪相当的年轻人,家世背景知根知底的。”
凌舒笑了,眸子冰冷依旧:
“怕是只有家世背景是知道的,人品口碑你们会为我操心?圈子里花花公子遍地都是,我怎么知道面对面喝咖啡喝水人模狗样的人,私底下是不是玩得很大呢?”
她总觉得和这宛如一体的三个人过不到一块去,早早寻了工作上的理由搬出去单住,却还不能摆脱这一层无形的桎梏。
他们总有理由,为她施加一层又一层的枷锁。
凌新旬沉声喝止,扶住明显被气到的妻子,盖棺定论道:
“凌舒,你不要一回老宅就惹你妈妈生气,不求你跟你妹妹一样能时时哄着长辈开心,至少做个孝顺孩子。”
“不孝”的帽子都快扣上来了。
没给凌舒反抗的余地。
又过两天,照旧由苏妤唱白脸,让阿姨给凌舒送了自家花园里的鲜切花,在电话里头软着声音说不想和亲生的女儿离心。
亲情刀剜上来,凌舒只得投降,叹着气同意会去瞧瞧他们选定的那位陈家少爷。
到了商量好的日子,像是怕凌舒突然跑了,甚至出动了凌新旬用了二十年的专门司机赵叔去送她赴约。
简直是看押犯罪嫌疑人的待遇了。
凌舒提了提长裙的裙摆,木着一张脸下车。
抬眼便是和陈家少爷陈与墨约好的茶室,凌舒尽力敛了眉目中的刺,抚了抚刺绣长裙裙摆吐着蕊的芍药花,推门拾级而上。
往日茶客络绎不绝的一楼大厅空无一人,想是被清场了。
当即有服饰统一整洁的侍应生略微躬身唤了声“凌小姐”,为她指引去向二楼。
陈家的手笔是真的大,不愧是豪门的排场,清场一下午不知要补给商家多少营业额。
二楼空空荡荡,只有一张临窗的茶桌有人,凌舒风风火火走了过去,气定神闲地打招呼:
“初次见面,你好。”商业联姻的相亲如战场,要装得像老手,不能露怯。
男人临窗端坐,迎着尘光,身形气度硬朗挺拔,不是寻常人物。
见到凌舒,黑眸中轻微闪过一丝诧异,很快换上了得体的微笑:
“你好。不过,未必是初次见面。”
男人笑起来消解了周身不怒自威的侵略感,声音有磁性,又清爽利落。
面对面细瞧,凌舒一眼便发觉了这位少爷英俊得出尘,长着很典型的帅哥脸,不说不笑时眉眼锋利,骨相绝佳,西装革履,宛如一柄未出鞘的利刃。
更绝的是,他笑时带动了脸部肌肉,一双眼睛因而弯起了不明显的幅度,顾盼流晖,整张脸这般组合杀伤性极大。
凌舒压根不纠结是不是初次见面,听男人轻声提醒侍应生可以上茶水和点心后,继续按部就班地走着她想象中的相亲流程。
上的茶是颇为小众的安吉白茶,嫩芽舒展得青翠可爱,正好是凌舒爱喝的品种,看来这“陈家少爷”倒是有心。
“我是凌舒。今年二十五岁。以前只有过一段感情经历,目前单身。”
非常模式化的相亲模板。
男人点头:
“我与你同龄。没谈过恋爱,一直单身。”
听小姐妹说,男人一把年纪要是母胎单身,要么有问题,要么是gay。
凌舒借着喝茶不着痕迹地再次将男人打量了个遍,正气凛然,光靠看寻不出毛病。
据说,这位陈家公子陈与墨,是在某次社交晚宴上遥遥地对凌舒一见钟情,难以忘怀,央求了家里牵线。陈家门第高于凌家,陈与墨又好过其他富家的歪瓜裂枣,成了凌舒寥寥无几的可选项。
借着从旁人那听来的陈与墨对她的好感,凌舒大着胆子提出条件:
“其实对于商业联姻我也没有那么抗拒,但我现在是离开家里单独住的,自由散漫惯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和长辈同住,所以我婚后是一定要夫妻俩单独另起炉灶过日子的。”
男人笑意加深,答应得爽快:
“这是自然。”
凌舒得寸进尺道:
“我们两个同龄,却都没有什么感情经历,看得出来我们都志不在此,更希望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孤家寡人久了,突然被条条框框绑上,你我估计都会不适应,不如我们婚后,也不要干涉彼此的个人生活。哈哈,我是不介意男孩子有更多的爱好的。”
只要别管她就行。
父亲凌新旬被传统思想荼毒得深,在教养女儿时不自觉地带上了“出嫁从夫”的古旧思想,凌舒结婚后,在凌新旬的价值观中便失了管束她的理由,若丈夫也是个不理事的,凌舒想要的自由虽然迂回了些,勉强能实现。
“我没什么爱好,但不会干涉你的生活。”
“还有,我暂时没有生育的打算,以后大概率也不会想要孩子。”
“在这一方面我完全尊重女性的意愿,要不要孩子女方说了算。”
凌舒故作骄矜任性的千金模样,能一举把人劝退是最好,谁料男人依旧云淡风轻,只要凌舒开口,无不答应。
太顺畅了,顺利得有些蹊跷。
凌舒战术性喝茶沉吟,目光落在了男人身后墙壁上的一幅字,目光幽然转冷。
作品的边角已经发黄了,因为当初所用的纸张十分普通,也没有经过特殊处理,不防腐不防蛀。
内容是曹植的《野田黄雀行》,铁画银钩却是出自十八岁的凌舒之手。
——刚被凌家认回去时,凌舒收到了来自养父母狮子大开口的一笔“补偿费”,这般的事无法开口与不甚熟悉的亲生父母求助,凌舒过得窘迫,卖字卖画东拼西凑出了一笔钱。这幅字,正是她当年售出的作品之一。
这“陈家少爷”费了心思收购回她当年的作品置于此处,难以揣测他的心意,可能是单纯的欣赏,也可能是提醒着凌舒那段挣扎在泥泞中的过去。
“这幅《野田黄雀行》确实是我专门买来的。因为喜欢魏晋的诗赋,曹植的文学地位很高,而且……这幅作品虽然不是名家所写,但作者当时的心境、笔触算是跟曹植呼应了,尤其是落款疲惫又缱绻,所以我格外喜欢这一幅。”
男人觉察到了她的视线,承认得坦荡。
稍稍可以确认他没有恶意,凌舒踏实了三分,又因男人的见解轻缓勾唇:
“谢谢。”
和聪明人对话,毫不费力。
抗拒的相亲局这般意外地出现了个对她胃口的人,凌舒收起装出来的骄纵,有心思品尝茶点,选了块颜色粉嫩好看的龙井绿豆酥,要放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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