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等了多久。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也许是一个小时,她不知道。
或者只过去了短短的几分钟,因为死去的卢卡叔叔,身上的血液还是一直一直在往外喷涌。
她一直盯着看,不敢移开眼睛,好像一旦将目光从这里移开,卢卡叔叔就会真的、永远地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血泊里出现一双干净的鞋子。
那是属于男孩的脚,脚踝很细,好像只是轻轻动了一下,就把卢卡叔叔的脑袋踢开了。
接着,桌布被掀起来,银发男孩试探地朝她伸手,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于是他干脆利落地将桌子踢倒,把她吓了一跳。
他摸摸她的头发,沉默着把她抱起来。
“臭崽子,那可是卢卡,谁允许你这么对待他?”
大哥从他们背后走过来,怒气冲冲,脸气得涨红,额头满是汗水,直到看见他怀里的她,脸上可怖的怒意一滞,顿时变得柔情下来。
“我可怜可爱的小宝宝,躲在桌子底下吗?真聪明。”
女孩脸色惨白,对他的话没有反应,脸上挂满了眼泪,那双小猫一样的眼睛里面还蓄满了水,男人弯腰轻轻亲亲她的脸颊。
“没关系,卢卡只是去了天堂,我们会为他举行安魂弥撒,也会替他以血还血,让他的灵魂得到安宁,别害怕,小亲爱的……”
他还来不及多哄几句,就听见了有人喊他的名字,好像这里已经变成了他主事。
“亲爱的,请原谅我在这时候离你而去。”
他满脸愧疚地吻了吻妹妹的额头,转身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副狠戾的表情,披上手下递来的风衣,快速地离开了。
她怔怔看着哥哥高大的背影,又掉下几滴眼泪,把脸埋进阿阵的怀里,下意识像是溺水那次一样去揪他银色的头发。
他顿了顿,握住她的手帮她捉住自己,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一触即分。
婚礼很快清场,阿阵带着她坐上了去教堂的车,教堂里陆陆续续进来一些人,今天的新娘已经换下了婚纱,坐在深色的长凳上面哭泣,其他的女人围绕在她身边安慰。
二嫂坐在她的身边,小侄女不谙世事,伸开手想和姑姑玩闹,绘梨呆呆地看着她的眼睛,感受到嫂嫂亲吻自己,说
没关系,天主在这里,什么事情都不会再发生了。
她含着眼泪看看她,没说话。
过了一会,主教也过来了,她依旧没什么反应,反而还因为他长得有点像死掉的卢卡叔叔,而有点害怕地把脑袋躲进了阿阵的怀里。
接下来,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探出脑袋了。
医生过来看过,因为她不太配合,所以没有看出什么有效的结果,女仆们泡了花茶,她也扭着脑袋不肯喝,紧紧抱住阿阵的脖子,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了一样。
男孩沉默地站着,像是一个真正的座椅和玩.偶,太阳慢慢下坠,夕阳透过漂亮的玻璃花窗洒进来,照出五颜六色绚丽的光影,门大敞着,金色的阳光斜斜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变半身体彻底打入了阴影里。
过了好一会,他抱起她,走向了那道金色的大门,外面是无尽的斜阳,灰尘在阳光下浮动,像是一道圣光。
他在小花园阳光最好的地方坐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这个漂亮的世界,看近处振翅飞过的蝴蝶。
女孩看了好一会,终于扯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接着,她像是被自己的哭声吓了一跳,下意识收起声音,男孩低头看了她一眼,将扣住她下巴的手松开,转而捂住了她的耳朵。
耳边的哭声变小,绘梨只感觉到耳朵上的手很热,很温暖。
她哭了好久好久,后面的男孩一动也不动,没有安慰,也没有安抚,只是沉默地捂着她的耳朵。
一直到哭累了,哭不下去了,感觉全身力气消失,眼泪都要流光了的时候,她才停下来,满脸困倦地蜷缩在他的怀里。
“阿阵。”
她小声问:“还有、还有谁?”
“死的人不多,小姐。”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平静、淡漠,就好像那些死去的人不值得一提。
“哦……”她看看他的绿眼睛,不敢再问下去,而是像只缩头乌龟一样抱紧他的脖子,用脸颊贴着他的脸颊。
男孩一顿,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给她擦拭起眼泪来。
在太阳彻底坠落之前,他们被接回了家,绘梨坐在阿阵的臂弯里,一个一个看过去,数着人头,今天的晚餐叫的是外送,她看了好一会,没敢问爸爸去哪里了。
二哥的脸上没
有往常那样轻浮的笑容三哥哥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现在面色苍白地喝着酒显得有点惊魂未定大哥面色阴沉地切割着牛肉用一种杀人的神情。
今天的晚餐很快就结束了这一座大房子从来没有这么寂静过。
哥哥们上二楼的书房谈事情绘梨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我的宝贝。”
大哥把她抱起来亲了亲接着像是想送她出去但二哥抬了抬手:“父亲从来不拦着她进书房。”
大哥皱了皱眉然后把她放到了一边的单人椅上接着看向站在她身后的阿阵:“好吧我是说好吧我亲爱的妹妹当然有权利坐在这里但是你。”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一只盛怒的狮子示意男孩出去。
男孩站在原地没有动。
“这是父亲挑选的人弗洛德。”二哥帮他说话。
“我管他是谁!哪怕是我们的妹夫也没门!更何况他还是个混血的杂毛……”
男孩看了他一眼平静地离开了。
“你该改改你的脾气了弗洛德。”二哥叹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高背椅上没人落座哥哥们各自找了地方绘梨把脸趴在单人椅的扶手上
有人趁着婚礼的时候进来捣乱爸爸身上中了枪但现在伤势已经稳定下来。
经过一个下午家里已经揪出了内鬼现在要做的就是惩戒叛徒以及以血还血。
她今天受的惊吓实在是太多了强撑着精神听到这里知道了爸爸没事的消息只感觉松了口气失去了最后一点点力气。
妹妹蜷缩在单人椅上睡着了。
二哥使了个眼色立即就有人把她抱了出去。
后来的事情绘梨都是在报纸上听说的。
大哥杀了敌对家族的长子让人知道卢西安诺家族的尊严不容挑衅有人想要去医院刺杀父亲但那边守备森严他们没有讨到什么好处于是周围的几座城市都乱了起来警察很快加入其中呼吁几大家族停手。
“黑、手、党……混战。”
她慢吞吞念着报纸上的标题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阿阵原来我们家是黑手党吗?”
“是的。
他的头发变长了一点,给她削着苹果,好像这件事情没什么值得惊讶。
这让她不满极了,感觉自己为这种事情大惊小怪显得很丢人。她抿抿唇,垂眸看着报纸上的黑白照片,鼓起脸:“他们真讨厌,为什么要把死人的场景拍下来登报呢?
“那是家里的媒体,小姐。
他把她手里的报纸抽走,换成了小苹果。
“弗洛德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别人,即使教父不在,卢西安诺依旧如同往日一样不可撼动。
“哦……
但是怎么可能呢。她啃着小苹果,走到窗户面前,说:“自从爸爸不在,家里就变得不一样了,我也每天都好不安,阿阵,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探望爸爸?
爸爸是那样高大、可靠,像是一座巍峨的,永不倾塌的大山,他不在,就好像这座房子一下子被抽走了骨头,让人惴惴不安。
大哥实在是不太像爸爸。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六次发火了。
家里的人里面,他骂的最多的是他的两个儿子,其次就是阿阵。
绘梨有的时候会忍不住帮阿阵说话,但她这样完全是在火上浇油,好像反而让大哥更加生气了。
“噢我的甜心,我真该好好物色一下,帮你换一双更好的手套。
大哥总是爱说这种气话。
绘梨知道他的性格,所以完全没有当真,但坐在她身旁的男孩却一瞬间抬起了脑袋。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上楼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父亲就从医院里回来了,他的伤还没有养好,房间里点着明亮的灯,小孩们挨个亲亲他,给予最真挚的祝福,他比往日更显得慈蔼、温情一些,挨个看了看小豆芽们,然后挥挥手,让他们走了出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的几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养子,和绘梨。
她趴在爸爸的床头,心里很高兴,因为爸爸回来得比她想象中要快上许多。
爸爸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暂时没办法说话,男人们轮流弯腰凑近他的耳边,小声说着什么,他的脸上瞧不见丝毫被伤痛折磨的脆弱,只是一如既往地沉稳,偶尔做几个手势回应。
绘梨只感觉找到了主心骨,在旁边等了好
久,感觉脑袋都快冒烟了,爸爸和哥哥才看向她。
“我亲爱的小留声机。二哥开着玩笑,把她抱起来:“我知道你塞了一肚子话想要和父亲说,但现在父亲大概已经累了,明天怎么样?明天我们家的小公主将有一整天的时间。
“……好吧。
她看了看爸爸,虽然没有从他脸上读到一丝一毫的疲惫,但也很懂事地点了点脑袋。
但可惜第二天爸爸没有醒。
她等了又等,又过了几个生日,大哥变得越来越独断专行,经常和家里的顾问争吵,但又会长餐桌上笨拙地找着话题试图哄他,对家人也一如既往地温柔。
爸爸醒来的时间很短,大多数都用来和大哥还有顾问交流,她满肚子的话暂时是说不出去了。
她每天都去看爸爸,只是待在他的身边,就感觉很安心,哪怕是看书都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在一天天长大,两个小侄子依旧像是傻蛋一样到处横冲直撞,好像一年前的事情没有在他们小小的脑袋里留下任何印记,总是冲进来打扰爸爸的休息。
“难道我小时候也这样吗?
绘梨气鼓鼓地关上门,把他们赶走,看着两个小混蛋脸上无忧无虑的笑脸,和扭着沾满泥巴的屁股朝她做鬼脸的模样,只恨不得把他们打一顿。
“真该有人帮我收拾收拾这两个小混蛋。她小声抱怨道。
阿阵看了看他们的背影,又看看她,沉默着削着苹果,没说话。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绘梨睡不着觉,和阿阵一起坐在窗户旁边看闪电,听他说关于雷神的故事,女仆忽然推开门,说教父让她立刻过去。
爸爸?
绘梨愣了一下,然后鞋子也不穿就往外跑,先是下了三层楼梯,然后经过转角,跑过客厅,再上二楼,推开门的时候,没发现自己已经哭得满脸是泪。
“小亲爱的。
二哥把她牵进来:“怎么鞋子都不穿就往外跑?
她没空理会哥哥,现在脑子里全是爸爸,她一口气扑到爸爸的床前,一开口就是呜呜咽咽的哭声,过了几秒钟,阿阵拿着她的鞋子追上来,她一愣,听见头顶传来笑声。
爸爸脸色看起来比之前要好得多,完完全
全就像是一个健康的人一样了,他此时此刻正满脸宠溺地看着她:“在哭什么呢?我可爱的小公主。
“爸爸……您好了吗?她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闹了乌龙,有点羞耻,但是又为爸爸终于好转了而开心。
哥哥们要和爸爸说话,她开开心心地跑到单人椅上坐下,阿阵单膝跪地给她穿鞋子——这家伙已经14岁了,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少年了。
他变得好大一只,很轻松就能把她的整只脚攥进掌心,但绘梨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怕他。
她穿好鞋子,听见爸爸叫她。
“亲爱的。
他笑了笑,看着她:“把可爱的眼泪擦一擦,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
她听话地把眼泪擦干净,然后凑到爸爸面前,平时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是此时此刻,那些话又全都记不起来了。
“爸爸。她把脸埋进他的掌心:“你没有陪我过生日。
“我很抱歉,小亲爱的。
教父挥挥手,大家就都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三个人,教父像是没有注意到单人椅上的少年,坐在床上看了她好一会,才接着开口。
“小宝宝,最近过得怎么样?除了爸爸以外,还有没有可恶的家伙惹您烦恼?
“没有吧。
她仔细想了想,抱住他的手臂,笑着说:“现在爸爸也快好起来了,绘梨就一点都不烦恼了。
“好孩子,你知道你名字的含义吗?
“什么?她问。
“美丽的心。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脏,这是你几个哥哥都不具备的,我的小可爱,这一点上,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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