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苑据说是个种满了从玉京各处搜集来的各色芍药的小园子。不过现在还不是芍药开花的季节,阿芍望着正堂檐下那块光秃秃的牌匾想,也许她并没有一个能亲眼看见繁花盛开的机会。
她匆忙而来,便也得到一个被匆忙收拾出来的院子,而她那位缠绵病榻的父亲甚至还来不及给这方小院题一块匾额、两幅对联。
说来可笑,就像阿芍也没有自己的大名一样。
叽叽喳喳的婢子小虫儿有个全名叫做单虫娘,只因进宅院做事才图方便选了省去姓氏的叫法。棠梨村的王小弟长到十岁了,杜二婶尚且惦记着请人给他取个学名读书用。
而她自己都快当阿娘了,还只有个杜媪随口起的小名儿与人说。好容易寻个郎婿,竟也是不知名姓的野人,连带着肚里的桥桥都只有个从不了爹娘大姓的乳名。
旁人都喊她“阿芍”,却没人说她是红药村的白阿芍,抑或棠梨村的杜阿芍。
虽然她自己也很喜欢“阿芍”这个名儿,可人就是会钻牛角尖,有时候会忍不住想——
但凡人活在这世上,真的能没有姓氏托举、不寻来历归处就糊里糊涂过完一辈子吗?
阿芍拨弄着那块失而复得的飞天佩。
它如今可阔气了,正堂而皇之地悬挂在她腰间,有一眼数不清的珍珠璎珞金银丝线做点缀,轻而易举地便能向世人展示它的精美。
不似从前。
现在有人叫她“二娘”,有人说她是余府的小娘子。“阿芍”这个小名反倒如什么惹人厌恶的脏污忌讳一般,渐渐地无人提及。
她才有了姓,就失了名,随即增添了一个很多人都能取用的代号。就像她得到了桥桥,丢掉了阿生,紧跟着便找回许多陌生远大于亲近的家人一般。
都不算完满。
她其实没有很贪心,但就连这点寻常皆有之物,旁人也吝啬交付。
“不打紧,可以离开的。”阿芍揉一揉桥桥,“我会保护你的。”
*
青白玉珠帘在人眼前次第分开,一架水墨屏风意外挡住了阿芍的去路。
冯媪在这头等她,斟酌再三才道:“娘子从前受了甚么委屈,此番尽可向五表哥和九表哥诉说,嬷嬷总是陪着你的。”
山水画后影影绰绰,依稀是两个郎君的修长身形,他们只端正坐在那里,就已经比玉京府的很多人站着还要高了。
泼墨笔法原最肆意,却被禁锢在一个又一个格子里。这些生来高贵的人啊,似乎总爱用自己的方式,把不合他们脾性的东西甄别剔除。
小娘子那股戒备抵触的情绪几乎能穿透屏障蔓延过来。
谢维止头一回主动反思,自己是不是出了个不甚通情达理的笨主意,否则他此刻怎会莫名烦闷,头上的青筋也不自觉地突突跳着。
女郎家突如其来的僵持样子简直比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更让人为难。
不对付的政敌完全可以用权谋、寻错处,千方百计地削弱其势力。对付不了的小娘子站在人跟前,又是祖母看重的、姑母留下的掌珠,那眼泪婆娑的样子既不能让人无视,也着实没法子去劝解。
何况他此行不过是个陪衬。
虽说女方那头出了岔子,因北地公卿士族南下之故,时下大族女郎易嫁成风,五哥那里究竟是何想法尚来不及询问……
谢维止也不便将手伸得太长。
所幸那小表妹很能自行打点心情,没有让人为难太久便主动开口:“见过两位表哥。”
架好了梯子递过去,先有一道略为熟悉的嗓音接了话:“余表妹,照顾你的冯媪说你怀有身孕,为兄找来两个医婆瞧了,都夸孩子生得健壮,已然一月有余。”
“这是五郎君,那天来接娘子时你曾见过的。”冯媪把眼一红,先前筹划好的再多想头眼下也难去轻易实现了,她不免担忧地看向那尚算青涩的女郎。
小娘子并未有半分迟疑,见人提及伤心事,她亦能坦然道:“我是阿芍,红药为名。这是桥桥,倚木为桥。”
谢五郎些微一愣,他还真不曾留意过余家表妹之前叫甚么名字。
不过连未出世的孩儿都给起好了乳名,看她神色也算镇定,这小表妹大约还是清楚自身处境的,应当不至于像冯媪臆想的那般凄惨。
谢五郎便收起几分忧虑,笑说:“取桥边红药之意么?母子连心,路上也不见闹腾起来,可知是个好孩子。”
有人大方夸赞,阿芍也痛快应承,“桥桥真的很乖的。”
那道屏风后传来郎君直爽笑声,“冯媪是积古的老嬷嬷了,有她在,表妹更无需担心。”
谢五郎说着便同冯媪感慨,也有劝慰她老人家的意思,“桥桥……这像是小郎君的名字,冯媪见多了小娘子,此番也算是两全。”
冯媪一手带大了数位谢氏女郎,最是个喜爱孩子的,“这月份还看不分明男女,不过娘胎里就安静的,多半是男孩子。”
冯媪的语气不似做假,“为防家里人日后因他是个闹腾小子就忧愁,便在阿娘怀胎时特意做出个乖巧模样。如此,将来有一日他父亲嫌人太淘气了要申斥,他母亲一想到这孩儿在肚皮里有多省心,免不了从旁劝慰,好让人都饶他一遭。”
一席话说的,阿芍扑哧笑了,“那女娃娃也会这样吗?”
冯媪笑着回话:“怎么不会?桥桥的外祖母便是这等女郎。”
阿芍愈加开怀。
“原来表妹喜欢女儿啊。”谢五郎恍然,“‘乔’取先代丽人美誉,‘木’有枝繁叶茂气象,那桥桥必会是个风华绝代且茁壮康健的小娘子了。”
该问的不问,竟议论起男女。他五哥这张嘴啊,真不愧是在家里哄惯了老祖宗的。
谢维止面无表情,看那三人聊得自在。
当表舅舅的把一个还没显形的娃娃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当母亲的也只顾着听好话,人家说她女儿壮实,她还觉得胖乎点挺不错。还有那冯媪,几番移情下,就差没对着那母女二人掏心掏肺了。
谢维止轻咳一声。
冯媪稍敛了笑容,阿芍略感意外地看向那屏风。
她近来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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