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
外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街道上闹哄哄的,四处都有人大喊大叫,伴随着官兵们整齐有序的步伐声,一并穿透重重门墙的阻隔,钻入隋府的各个角落。
“走水了吗?”
“官兵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不是因为那位去了吗?”
……
隋府的下人们小声嘀咕着。很快,他们大胆的言论便遭到了女主人严厉的责骂,于是,这方院落重新变得安静。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府邸大抵皆是如此。
西厢房的一角。
隋明朗乖乖巧巧地坐在屋檐下洗着衣裳,他想赶紧洗完,好在晚膳前再看会儿书。
衣裳不是他自己的,他的衣裳有人洗,可他母亲的衣裳却没有人洗,母亲身体不好,于是他便主动揽了这活计。
五岁的隋明朗,比寻常府邸里的同龄男孩要矮些,身体也更瘦弱,一双眼睛却是乌黑得发亮,脸上带着些许婴儿肥,肤白胜雪,五官精致,任谁看了都得忍不住感慨一句玉雪可爱。
“终于洗好了。”
小小的隋明朗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抱起洗衣用的木盆正要进屋,西面府墙处“咕咚”一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循声望去,高大灌木丛的掩映间,一团黑影隐约可见。
隋明朗犹豫了下,暂时将木盆放到一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
小小的身躯微微猫着,蹑手蹑脚朝黑影所在的位置靠近——如果确认了对方是歹人,他就将石头狠狠地砸过去,然后高声呼喊下人们过来将其擒拿。
但,只一眼,隋明朗便明白,这不是歹人,更不是什么翻进府墙想要顺手牵羊的小贼。
这是一位少年。
对方大约比自己高半个头,看过来的眼神充满警惕,又极具威严,年纪分明不大,眉宇间却有种说不出的英气与气势,哪怕是嫡母最生气时的模样也不能与其相比。
与此同时,少年的衣服灰不溜秋,像在泥潭里滚过一般,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隋明朗不禁感到疑惑。
寻常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和府邸里养出的孩子是全然不同的,眼前的少年显然属于后者。可,既然如此,对方又怎么会孤身一人,如此狼狈地摔进自家后院呢?
难道,他在家中的处境与自己一样?
不,自己起码还有父亲母亲。
嫡母脾气不好,到底给他们留了饭吃。嫡兄虽然爱找麻烦,却实在不算聪明,很好应付。看少年眼下的模样,面临的情况说不定比自己糟糕多了。
隋明朗顿时生出几分同情。
他看着浑身已经湿透的少年,询问道:“你冷不冷?要不要吃点热食?”
半个时辰后。
少年坐在炉火前,手里捧着一盏热茶慢慢喝着,时不时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却依旧固执地穿着身上已被雨水完全浸湿的脏衣裳。
从被发现到现在,少年一句话也没有说,始终眼眸低垂,神色晦暗。
隋明朗心道:对方这个样子,恐怕是在家里遭遇了什么大事。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
周围没有任何人。
西厢房不受宠,分配的下人自然少,仅有的几人也常常偷懒,跑到别处去玩,不见人影。
正因如此,隋明朗才能将这个少年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进自己的房间。
不觉间,手中的热茶喝完了,少年往桌上一放,同时下意识地朝隋明朗看了一眼,示意他再倒一杯。
隋明朗完全没有接收到这个示意。
他从柜子里找出一罐药膏,放到少年手边:“你额头上的伤需要尽快处理,你自己擦擦药吧。我以前经常……这药膏是我父亲给的,效果可好了,抹上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闻言,少年望向手边的药膏,略略蹙眉,没有动作。
隋明朗见少年不动,想了想,心里思忖道:莫非对方连擦药都不会?
应该是了,要不然没道理受了伤还不擦药,那伤口看着挺疼的。
一个身份尊贵,习惯了前呼后拥的人,不会擦药似乎也是正常的。然而,却沦落到现下的地步。
隋明朗在心里为少年暗叹一口气,走上前道:“那你别动,我来帮你吧。”
隋明朗原本就经常给自己擦药,此刻又格外小心,上药时愣是没让少年感到疼痛。许是因为这个,擦到一半,当他再去用手指蘸药膏时,少年眼睛里的冷漠渐渐淡了。
再次靠近,少年主动开口:“你身上,什么味道?”
“什么?”
隋明朗先是一愣,继而举起手臂闻了闻自己的袖口,脸红道:“可能是我之前坐在廊下洗衣服时沾上了泥土味儿,很难闻吗?那需要我先去换身衣裳吗?”
“……”
少年神色冷淡道:“我是说,挺好闻的。”
隋明朗奥了一声。
“可能是皂角的味道吧,我母亲喜欢在洗衣用的皂角里加一点花粉——喏,就是这种小白花的花粉。它没有名字,也不起眼,但是很香的!也挺好看。”
少年望向隋明朗手中举起的那簇小白花。
微小、素淡,的确很难引人注目。
那个地方乃百花竞放之地,平凡的小白花注定不会进入任何人的视线,好比自己,今日之前从未留心过它们一眼,甚至不确定是否有这种花的存在。
但,似乎也不错。
隋明朗放下手里的小白花,正准备继续替少年擦药,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高声疾呼。
“隋明朗!”
“隋明朗你人呢!”
“我知道你在院子里!”
“是我兄长。”
隋明朗望向身旁陌生的少年,面上带有一丝焦急之色:“不能让他知道你在这儿,否则他一定会向我嫡母告状的,我先出去一下,你在这里等等。”
没等少年回应,房门打开又关上。
下一秒,隋明朗看见自己的嫡兄正站在走廊里,身后跟着的丫鬟刚刚收起伞,二人一并往这边走来。
隋明朗脸上摆出一副笑容,快步走过去相迎:“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都说了好几次了,我不是你哥,你怎么还叫我哥?”
隋明轩板着一张脸,食指点了点隋明朗的肩膀:“还有,这间院子虽然是给你们住的,但不是你们的,它是属于我娘的院子,所以我想来就来,没事儿也可以随便过来,懂吗?”
隋明朗点点头道:“我懂的。”
隋明轩四下里看了一圈儿,目光鄙夷道:“你们这院子,还真是……跟我娘的丫鬟们住的地方差不多。春环,你说是吧?”
丫鬟春环笑道:“大公子,这二公子的生母本来就是一名丫鬟,还是府中不受宠的丫鬟。他们如今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已经是我们夫人心善的结果了。”
隋明朗抿了抿唇。
隋明轩抬着下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父亲找了私塾先生,明日开始进府教我读书,看在你也姓隋的份上,允许你一起旁听。不过,你能有这个机会,是托了我的福,懂了吗?”
春环补充道:“夫人的意思是,既是托了我们的大公子的福,上课时带一双耳朵便够了,不要带嘴巴,否则——”
“我懂的。”
隋明朗点点头。
读书。
他知道,这是改变母亲和自己命运的唯一机会。
只要读书,过些年参加科举,若是科举能够中榜,他不仅有机会为自己谋得一官半职,还能为整个隋府带来荣耀,届时,母亲就再也不必在府中仰人鼻息了。
就算只能听,不能问,肯定也比自己闷头学要快多了。
“好了,这是父亲让我告诉你的,现在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自己准备一下吧。”
说罢,隋明轩趾高气昂地转头离开。
春环也抛来一个不屑的眼神。
长得漂亮被老爷宠幸了如何,哪怕生下一个儿子又如何,找不准正确的主子,还不是只能任人欺凌,比下人都不如。
返回房间,隋明朗发现方才那位少年已经不见了,桌上只留有一张纸条——我走了。
字迹霸道,力透纸背,与少年给人的感觉一样。
真是个奇怪的人。
出现时奇怪,离开时也奇怪。
不过,隋明朗并未放在心上。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本书,半懂不懂地看下去,这是母亲从为数不多的月钱里,省吃俭用抠下来买给自己的,他一定得彻彻底底地学透了才行。
“天哪,房间里怎么这样脏。”
“二少爷,外面下雨呢,您进房间时注意一点,不然打扫起来可麻烦了。”
负责伺候隋明朗日常起居的丫鬟玉溪,回来时看见房间里的情形,脸上很是不高兴地说道。
“知道了。”
“劳烦你收拾一下,我去看书了。”
隋明朗捧着书坐到廊下,继续认真地阅读。
秋去又春来,一年年过去。
十岁的隋明朗,尽管脸上仍然稚气未脱,身高却已往上窜了一大截,眉眼间更是增添了几分俊秀。可以预见的是,要不了几年,他必定会长成一个极具风采、光耀京城的美少年。
坐在他对面的是位面色苍白的妇人。
她看起来不到三十,身材纤细。这种纤细不同于隋明朗给人以俊美漂亮之感的清瘦,而是一种身在病中的消瘦。
“我去看书了。”
陪母亲用完早膳,隋明朗起身说道。
“去吧。”
隋母叮嘱道:“读书是很重要,可是身体更加要紧,你要注意些,别累着自己。”
隋明朗笑笑:“放心吧,娘,我有分寸的。”
听见这个称呼,隋母的眉眼中涌出几分忧虑:“你在我面前不注意这些,在外人面前也会忘记。你好不容易因为努力读书,在你父亲那里得了几分好,若是被夫人知道你在私底下这么称呼我,她一定会拿着这个把柄责罚你,向你父亲告状。”
隋明朗垂下眼睛。
“知道了……姨娘。”
隋母这才点了点头:“去吧。”
隋明朗捧着书,坐在院中的凉亭里认真地阅读。
在这里待了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不速之客降临——人高马大的隋明轩怒气冲冲地从远处而来。
“隋明朗!”
“兄长找我有什么事?”
隋明朗暂时将书扣放在石桌上。
隋明轩质问道:“我昨天出去捞鱼那事儿是不是你跟父亲说的?害得我被父亲罚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隋明朗笑道:“兄长真是冤枉我了,我并不知道兄长未按时上课是因为出去捞鱼。再说,我同父亲告状有何好处?”
“有何好处?”
隋明轩嗤笑道:“你巴不得看我被父亲责罚,还需要好处?说到底,你就跟你娘一样,都是我们隋府的耻辱。你以为你多读几本书就有用了?我告诉你,你再怎么讨好父亲,有那么低贱的母亲在——”
隋明朗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
他不软不硬地顶回去:“我的母亲就是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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