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裴石带走一同去审问的家丁,府中所有人一应聚齐在议事堂候着了。
微风透过半开的窗棂吹进来,干燥沉闷,轻轻拂动堂内悬挂的旧幔帐。
方正的桌台上摆着一只暗红色的紫檀雕花香炉,只是往常的袅袅青烟已经没了。
没有议事堂让人心神安宁的檀香,沉闷的气氛愈发明显。
下人们三三两两地站着,或垂首肃立,或交头接耳,偶有几个胆大的宁府家奴,仍在低声嘀咕着什么。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忽闻议事堂一侧开门的沉重声音。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所有人立即噤声。
只见黛玉与李纨从隔扇两侧走出,从偏厅而出,身后跟着莫云与周瑞家的。
两位总管步伐整齐,神情肃然。
黛玉今日着一身绛紫色褙子,衣摆上绣着精细的折枝海棠,显得她愈发瘦削。
她步履缓慢,眉宇间的神色却冷静沉稳,沉静的目光扫过堂下众人。
所有人都忍不住垂首,噤若寒蝉。
一举一动皆透着当家主母的风范。
李纨一身素色,眉眼温和,微微带笑,却在黛玉身侧站得端端正正。
两位奶奶稳稳落座,堂中无人敢乱动,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周瑞家的这才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方才两位奶奶定了,在流寇之患未解之前,宁府先闭府不用,往后宁府众人并入荣府当差,由林大娘一同管辖。”
此话一出,堂下顿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宁府的家奴们面露不安,彼此对视,低声嘀咕着什么。
而荣府的家奴则多是带着几分傲气,隐隐露出高人一等的神态,有些甚至轻哼了一声,似乎对宁府人很不屑。
李纨瞧下人颇有微词,和气道:“虽说昨夜府中解决一伙扰府的贼寇,但府中外祸还未消除,众人皆团在一处,免得各自为战,也好对抗外敌。”
府中下人口中的“大菩萨”,话语虽温和,却极具分量,底下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
黛玉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厅内:“我管家至今,府中诸事繁多,便是大伙同心协力才顽抗至今。如今留在府中的都是共患难、同生死的。虽说外贼还未除尽,但经过昨夜,接下来府里的日子定是可以越来越好的。”
上次开议事堂她便是对下人多有训斥,如今语气平稳,让堂下原本忐忑的下人们神色稍稍放松了一些。
“我想,我们主仆同心协力,定能共渡难关。”
她目光扫过众人,顿了顿,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郑重:“如今贾府上下荣辱与共,幸而我们在这乱世中仍有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往后府中家丁每日需操练护院,护住这座宅邸;其余仆役,也当效仿探春姑娘管家时的旧例,自耕自作。”
议事堂内一片寂静。
“我与大奶奶亦会亲力亲为,将府中众人安顿好。待府邸安稳,便再思重振贾府往日荣光。”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有人露出惊讶之色,有人则怀疑。
护卫府邸,自耕自作,已是在做的事。
可主子们也亲历亲为?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更何况,这位二奶奶向来严苛刻薄,早前因贾菖、贾菱欺辱小厮之事,她在议事堂训话,言辞激烈让众人丢了颜面,至今府中下人仍心有余悸。当时被叫出去寻宝二爷的小厮出了门便也没有回来了。
如今竟在堂上如此和颜悦色?说什么同心协力?荣辱与共?
许多家丁小厮低垂着眼皮,眼神游移,甚至有些站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听个热闹,未曾将堂上训话的主子放在眼里。
李纨看出了众人的疑虑,缓缓站起身,走到黛玉身边,笑道:“二奶奶不似之前的太太奶奶,她本是书香世家的闺秀,自然有一套法子。只是此前家中灾难接踵而至,宝二爷又杳无音讯,二奶奶一时焦虑成疾,难免说话行事急躁了些。如今府中忧患稍减,她思虑再三,才定下这番章程。”
说着,她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背,神情亲昵,转头望向众人,语气温和而郑重:“有些丫鬟婆子也都清楚,二奶奶对下人向来宽厚。往后若能重振贾府,她定不会忘了大家的功劳。你们若是有本事,便拿出来让二奶奶看看,也给自己挣个好前程。”
莫云也适时开口:“奶奶有心重振贾府,便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能有指望。往后定是都听奶奶指示,用心做事。”
她的话一出,堂下的沉默终于被打破,零零星星有人附和行礼。
有了这一开头,便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多的人纷纷应声行礼,气氛渐渐回暖。
黛玉与李纨对视一眼,心中了然——先前的布局,已然奏效。
既然已经叫众人愿意听从安排,黛玉终于可以切入正题:“今日开议事堂纠集大伙在此,一是合府之事,二是两府合一,大伙的差使必要重新规整。如今府里最要紧的便是众人安全和府中钱粮,便有大奶奶亲管粮米,而我管银钱账簿,府中开支拿取皆要有定数,才不会短了要紧的。”
往日府中账务有林、吴打理,贾府内外上下,早已习惯太太奶奶们大手大脚。
下人趁机贪墨盘剥,许多杂账都是一笔糊涂账,便是贾府落难,也不改众人偷鸡摸狗。如今二奶奶竟要亲管银钱账簿,这岂不是说以后府里的钱用得紧了?
有些管事婆子心中暗暗叫苦,偷偷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透着些许不安。
黛玉看在眼里,嘴角轻轻一勾,却未多言,只继续道:“至于府中护卫……”
她抬眼望向莫云,莫云立刻上前一步,朗声道:“奶奶说了,两府合并,府中人口折损,许多差事无人担任,如今最空缺的,便是护院一职。外贼未除之前,府中成年男丁皆要轮值兼差护院,以保府中安危。”
便是没有莫云这番话,府中男丁皆已经兼差护院,疲于守家护院。
可这些家丁小厮们并未用心御敌,先前还有护院家丁在夜里巡逻时,偷偷赌钱。
月钱早已停发,无论丫鬟婆子,还是家丁小厮,府里的人多是敷衍了事,能偷懒便偷懒。
不仅是他们,自从府中周转不开,以府中皆是家生子和卖身奴为由不发月钱后,逃的逃,留下来的就连丫鬟婆子们敷衍怠慢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但莫云的话还没说完,“奶奶还请了这两日在府中做客的裴公子做护院总领,往后府中护院值守,皆有裴总领统管。”
此言一出,堂下顿时响起一阵低声窃语,随后便有一名胆子大的家丁站了出来,拱手道:“奴才们在府中护卫主子自然没什么,只是让我们听命于一个外头来的假和尚,怕是不合规矩吧?”
莫云厉道:“裴总领从佛门还俗,一早便与奶奶说了。”
可那家丁并未因此退缩,反而抬高声音说道:“那他到底是外人,总不好叫我们听他的吧!”
“莫说是护院了,便是奴才们做事,也只认主子,不认外人!”
一时间,堂中声音嘈杂起来。
家丁们你一言我一语,态度散漫中又带着几分试探,竟是想借此机会反抗新规。
毕竟若是府外人管人,岂不是再无偷懒的机会?
黛玉目光一沉,正要开口,却因一时气急,猛然呛住,咳得肩膀微颤,整个人看上去比往日更加虚弱。
堂下顿时鸦雀无声,只留下黛玉的急咳声。
黛玉看了看堂下众人。
他们的眼神,有怜悯,有不耐,还有些人眼中闪过不屑之色,似乎在等着瞧她的笑话,等着她失败,甚至……等着她病倒,彻底失去话语权。
“奶奶,喝杯水缓缓吧。”
黛玉心怀感激地看向身边的紫鹃,缓了缓,轻轻抬手,接过一盏温热的茶水。她抿了一口,压下喉中的不适,这才缓缓抬眸,目光冷淡地扫过堂下众人。
她心中清楚——这些人根本未曾将她放在眼里。
他们等着她倒下,等着她管不住贾府,等着她如往日那般借病势迁怒于人,却拿不出真正的手段震慑他们。
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
她声音微微有些嘶哑,却依旧清晰冷冽:“府中众人安危,是头等大事,护院领班之位,自然是能者居之,而非依资历决定。”
她从容地看向仍有些躁动的家丁们,缓缓说道:“裴总领是我和大奶奶请了多次才得来的能将,若有人不服,便也不必再勉强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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