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瞧着丫鬟婆子们不说话了,稍和颜悦色道:“府中原先管事的或多或少损失了些,许多事都没了打头的。若是你们之中有会办事的,府中洒扫、浆洗、厨房、花园等处都缺管事,往后府里太平了,我自会从你们中瞧些可用之人。”
管事虽说是操心活,但比起每日劳作,终究体面得多。
若是能得主母信任,攀上这一层,往后吃穿用度自是不同。
但鸳鸯却不屑,只觉得不过是主人家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
从前老太太还在时,就连奶奶们不也是要讨好主子以求个差事?
如今林姑娘坐了管家奶奶的位置,行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鸳鸯想着自己被分去不用风吹日晒的绣房,怕是宝二奶奶看在自己悉心照顾老太太多年的份上,有意优待。
鸳鸯心中微动,待到训话完了三位主子要回后楼,她快步上前,试探道:“奶奶……”
可话音未落,便见莫云横身拦在她与黛玉之间,面色不动,语气坚决:“鸳鸯姑娘,差事已定,你若有事,改日再说。”
鸳鸯心中一沉,见黛玉只是瞥了她一眼便要离开,急道:“莫嬷嬷,老太太院中若是落了灰,日后老太太回来,见院中冷清,怕是……”
莫云仍是摇头,不容商量:“奶奶已有决断,府中各院皆一视同仁,不能破例。”
哪来的情分?哪来的优待!
她站在原地,目送黛玉被人簇拥着往后堂而去,心中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无力。
荣府看着府地广大,但实际上可以用来种植的地方并不多。
府中人丁兴旺,大量空地都建成了居所。
反观宁府,却因子嗣单薄,空置颇多,花园广大。
当初建大观园时,正是占了宁府大片花园才得以成形,真正能用的耕地多在大观园。
如今,为了府中生产,大观园从昔日的游赏之地,彻底变成了田亩桑园。
李纨考虑下人差事时也曾提议,让探春管家时的老田妈、老祝妈、老叶妈继续管着大观园的田地、竹林、花园,可省去不少麻烦。
但是黛玉却觉得那样不妥。
便是知道了府中家奴难管,不如从细处抓起,将园中竹林、菜地、花草园都细分下去,专人专管。
再让府中奴仆离开原先办差的地方,有能之人自然会脱颖而出。
她不是不信任那些旧管事的能力,而是不愿再回过去——上有管事掌权,下有下人偷懒,各处敷衍了事。
她要的是真正的各司其职,人人有事做,人人受监督。
如此安排,她只需通过李纨与裴石,便能看清所有人的秉性,知晓府中每一个人的斤两。
明知分派土地需她亲督,才不会日后推委扯皮,可她却没有一同去。
自昨日便操持府中事务,未曾歇息,如今黛玉已觉疲惫。
正巧贾兰又捧着文章来请,李纨瞧在眼里,做主道:“你留在后楼休息,顺道帮兰哥儿看看功课。”
黛玉瞧着银库房这边还未能整理入库,没有拒绝,交代一二后,干脆叫人给自己抬了张太师椅到库房。
后楼春花支起的小泥炉已经熄火,黛玉一口口抿那非常苦的药汤。
贾兰则坐在一旁,等着奶奶看完自己的策论。
贾兰满腹疑问,心绪难平,心中其实还记着方才奶奶一会对人怀柔,一会又怠慢的样子。
他只听潇湘阁眼高于顶,处事刻薄小气。见了人又觉得是仙人模样,是下人恶意抹黑。
没想到亲见二奶奶管家,竟是如此。
贾兰正在志学之年,读过圣贤书正是极其在意道理的时候,自然觉得无规矩不成方圆,要治家严谨才是正道。
他忍了半晌,终于问道:“奶奶,府中库银亏空,您为何不立刻处置,反信他们攀扯林之孝瞒天过海?”
黛玉虽然有意带贾兰露脸,不过是让他站在局中,体察自己的处境,并未打算让他参与府务之事。
可这孩子看出问题所在,还敢开口质疑她的决策……
黛玉不得不正色瞧着贾兰了。
这孩子打小便不被重视,明明是长孙,却因为宝玉明珠蒙尘。
如今府中除了黛玉与他母亲李纨,确也无人能压他一头了。
她不经在想,是不是应该叫兰哥儿也学着些驭下之术,即便宝玉回来了,贾兰(蘭)始终都是草字辈中唯一的宗亲子弟。
她轻轻放下手中文章,语调一如往常般温婉:“兰哥儿,你是否觉得如今的账房,便是那油灯旁的老鼠?”
贾兰一脸正气,“府中库银枯竭,固然是因开支不知节制,但若不是劣奴监守自盗,何至于此?治家之道讲究赏罚分明、严明律法,既然下人贪墨,理应查清处置。”
黛玉唇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说得不差,然则,你且告诉我,倘若现在我立刻拿住账房三人,以抄家问罪的法子来震慑府中众人,便能拨乱反正以儆效尤了吗?”
“奶奶不立即查办,岂不姑息养奸?”
黛玉不想这时候驳斥说账房贪昧并无证据,她其实心里也猜疑三个账房手上不干净,但是在没有拿到证据之前,她便不想先入为主的对他们处刑。
黛玉端坐不动,只叹道:“世乱奴欺主,年衰鬼弄人。”
贾兰不解,只听她缓缓道:“兰哥儿,并非乱世必用重典,你瞧城里这些流寇,罪大恶极。但若是日子太平,寻常百姓又何须豁出命去助纣为虐?府中众人亦然,兴盛时未能严加管束,可若一日府中张罗不下去了,会如何?他们效仿环三爷便行了。”
贾兰想起,前些日子贾环和赵姨娘带贼寇冲进府中,不顾旧日情分,肆意抢掠。
主子如此,何况下人。
是姑息养奸,还是上行下效?
她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府库,声音低而清冷:“如今府中衰落,主子势弱,便是你二爷能回来,可我们这些做主子的,仍然只是被困在笼中的病虎。”
贾兰一时语塞,只能辩解道:“可府中还有贾氏族亲……”
黛玉与贾兰好似讨论的并非家事,而是在讲学问,讲为官之道,处世之法。
她微微抬眸,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可曾听过《盐铁论》中‘以道德为胄,以仁义为剑’?”
“他们便是罔顾道德仁义的小人……”
“你心里定是不服的。”黛玉轻轻一笑,“待会你去书房取这书通读,书中前文说,‘金石之固,莫耶之利也’,后文才讲‘以道德为胄,以仁义为剑’。你说世人是以仁义道德要紧,还是眼前之利要紧呢?”
这个答案没有谁比黛玉清楚了,不然她便不会在从前管家时处处掣肘,叫下人议论。
便是她只想着书中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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