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之后,一身黑甲的年轻督护这才轻夹马肚,押送着那辆关着苏老夫人的马车离开了码头,大胡子参将见状也匆匆上岸做起收尾工作,似乎并不想同那剩余的苏家人多待上半刻钟。
余光瞥见邱陵策马远去,苏沐禾终于收回目光。
她的小动作被苏沐芝看在眼里,后者忍不住发出一声冷哂。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有脸去看男人?”
苏沐禾没有理会她,下一刻竟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自己站了起来。
“那位陆参将说得对,苏家眼下正在紧要关头,姐姐若是发泄够了,还是早些收拾自己,莫要让旁人看笑话了。回府之后,若要家法处置,我受着便是。”
女子说话时的声音依旧轻柔,神态也还是原先那副安静守己的样子。但不论是她说出口的话、还是她周身的气质,又似乎全然不一样了。
这一点就连苏家的那些管事和小厮都看得出来,苏沐芝又怎会察觉不到。
但人往往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扭转对一个相识多年之人的看法的。苏沐芝只当这庶出的妹妹是个经不起风浪的,眼下还没到最后一刻便已撑不住了,说这些话不过是在强作镇定,实则一心只想快些逃走。
“怎么?现在你倒是嫌丢人了?早前可有想过会有今天?我劝你想明白些,你能依仗的只有苏家,苏家若是倒了,你看那邱家小子是否还会多看你一眼?”
“屡次独断臆测、大喊大叫的人是姐姐,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不妥帖的话。若要说到丢人,也该是姐姐忧心才对。”
若说方才的苏沐禾还只是一只藏在水中的鱼钩,隔着水面看不真切的样子,现下这只钩子便已尽数露出水面,靠近沾上便会被勾住血肉。
苏沐芝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苏沐禾已走到了自己面前。
“姐姐和兄长能依仗苏家不假。可对我来说,我能依仗的只有自己。”苏沐禾的声音很轻柔,几乎是贴着苏沐芝的耳畔响起,“方才在船上的时候不知怎地、觉得四周潮冷得厉害,想教商曲去添一炉炭、烘一烘屋子,却被那船工给顶了回来,说我娇气,一点风都受不得。我那时便在想,若是姐姐在,这炉炭又算得了什么呢?便是盛夏时候也要得来。”
过往同在府中生活了这么多年,这是苏沐芝第一次见这安静的妹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一直以为,她这个不声不响、不争不抢的妹妹,天生就是这么安静、没什么话可讲的。
但如今来看,苏沐禾并非无话可讲,而是这么多年已习惯了将话憋在心里。
一众小厮管事们仍低着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那一双姐妹。他们听不见苏沐禾说了些什么,只看到那向来说一不二的苏沐芝脸色前所未有的僵硬难看。
“这些话,你留着去同父亲说罢。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你若有本事,就亲自来取,多说无益。”
苏沐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说罢、不客气地转过身去就要离开,不料下一刻却被苏沐禾抓住了手臂。
苏沐禾的力气大得吓人,她一时竟挣脱不开,转过头去的时候便对上了对方那双烟雨迷蒙的眼睛。
“其实早在饮马滩的时候,我便察觉码头上有人了。我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但总觉得以姐姐的智慧和手段,定能摆平一切,而我只要像往常一样乖乖站在一旁看着就好。只是没想到……”
“你是故意的?”苏沐芝蓦地回过头来,熬了一整晚的双眼泛起血丝,那双漂亮的瞳仁里满是不可思议,“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明明知道今日之事一旦败露、苏家定有劫难,却还是放任那贼人上了货船、引来督护,就是为了将父亲和我拉下水来。这些年苏家供你吃穿、给你庇护,你不过是觉得自己受了些苛待,如今竟敢将矛头指向自家人,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还是不是苏家人?!”
过往二十余载承受的冷落欺压和无声压迫,如今就只剩下轻飘飘的一句“受了些苛待”,苏沐禾简直要从心底笑出声来。
但她明白自己笑不出来,她只盯着苏沐芝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也不想错过。
“姐姐在说什么?我怎地听不明白?我自始至终都是同你一条心的啊。”苏沐禾说完这一句,再次凑近了自家姐姐的耳边,语气诚恳道,“我也是为了苏家好。姐姐为家中操持了这些年,父亲可有真心念过你的好?家中生意的印鉴还不是放在兄长那里?不如将这苦差事交给妹妹来试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这样聪明,这道理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苏沐芝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像是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了一切,她哆嗦着回手抓住了苏沐禾的手腕,十根手指狠狠用力,那殷红的指甲几乎要嵌入对方的肉里。
苏沐禾恰到好处地惊呼一声、摇摇欲坠地向后倒去,商曲见状立刻扑上前来扶住自家小姐,苏沐芝却不肯松手,一边拉扯摇晃着苏沐禾、一边气到大叫。
“苏沐禾!
你好、你好得很啊!”
商曲努力护住苏沐禾,转头对着码头上一众吓傻的小厮船工大叫道。
“大小姐受了刺激、神志不清了!还不快上来将人拉开!”
几名家仆见状,都有些犹豫,却见那方才还一直缩在角落的郭仁贵突然便支棱了起来,提着嗓子训斥道。
“还愣着做什么?没看见二小姐被打了,拉人啊!”
二小姐被打了?那有什么要紧吗?
但今日显然不同以往,众人俱是一愣,随即在那郭仁贵的脸上读懂了确切信号,连忙一窝蜂地涌上前,争先恐后地将苏沐芝拖死狗一样拖开了。
可怜那苏沐芝从小锦衣玉食、掌上明珠一样被养大,自诩是一把经商管家的好手,在苏家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何曾当众被如此对待过?当下便急怒攻心,竟捂着心口、大喘着气晕了过去。
苏沐禾在商曲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来,她低头看一眼手臂上发红的指印,半晌淡淡开口道。
“姐姐这几日忧思过度,方才又气急攻心,需得好好调养段时日才行。劳烦郭总管将人带回府上,找个僻静院子好好安顿吧。”
那郭仁贵立刻恭顺应下,吆五喝六地办起事来,整个人不见方才半分见风使舵的势力劲。又或者,这才是“见风使舵”的最高境界,风还没吹起来,这舵手的位置他已牢牢把在了手里。
另还有几个常跟着苏沐芝做事的管事、都是从方才那货船上跟下来的,见此情形都有些回不过神。半晌,其中一人终于讷讷开口,不知是想确认什么。
“大小姐不知几时能醒过来,那这每月报账的事……”
“房管事是上了年纪糊涂了吗?”苏沐禾的声音突然前所未有的响亮起来,整个人虽还是那副弱柳扶风的样子,但眉眼间却仿佛一瞬间舒展开来,“你眼前站着的这个,难道不是苏家人?”
那房管事终于明白了今日这出大戏的重场落在了何处,连忙弯腰向着眼前女子恭敬行礼道。
“二小姐恕罪,小的明白了。”
商曲秀眉一挑,竟有几分大丫鬟眉冲的架势。
“那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干活吧。”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对眼下这情景有诸多顾虑,一时间无人动作。
苏沐禾见状,索性站在那里开始不急不缓地交代起要办的事项。她将诸多事宜分轻重缓急一一说明,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停顿和犹疑,条理清晰、安排妥当,竟完全不输那以做事凌厉出名的苏沐芝。
还有一点最大的不同,上到管事和大丫鬟、下到开船的船工和干粗活的小厮,她都能准确清晰地叫出他们一个人的名字。要知道从前的苏沐芝,从来只会吩咐做事,只有在追责的时候才会问起他们的名字。
苏家二小姐脸上那种逆来顺受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竹在胸的淡然。她只花了半柱香的时间便将苏沐芝留下的残局打点清楚,随后将随行的车马分给了急需赶路的管事与下人,自己则叫商曲取了一件披风,缓缓步行离开了码头。
管事郭仁贵察言观色,臊眉耷眼地跟在后面。
“诶呦我说二小姐,这回去的路可是不近呐,不如我还是帮您叫辆马车吧……”
苏沐禾没有说话、只微微蹙了蹙眉,商曲已然意会,转身将郭仁贵拦了下来。
“我家小姐想一个人走走,郭管事做好自己的事,就是对小姐最大的关怀了。”
郭仁贵愣了愣,显然还有些不大习惯这“新晋主子”的做事风格,又嘟囔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码头另一侧,那艘被烧得有些焦黑的货船被整艘拉到岸边,府衙新调来的官差方才到位,准备登船进一步搜查,而陆子参也已迅速分派人手调往苏家宅院,要在第一时间搜查出康仁寿遇害的更多线索。
他手中拿着那个毛边纸缝成的小本子,上面的字迹是娟秀的簪花小楷,完全令人联想不到提笔者的模样。因为先前那顿军法,眼下他提笔那只手还有些抖,正捏着一只鹿毫笔在那本子上小心划去最后一道事项,冷不丁一道柔和的女声在他前方不远处响起。
“陆参将。”
陆子参抬起来,只见苏沐禾披了件浅绿色的披风,正在自家婢女的陪同下望着自己。
这苏家二小姐似乎并没怎么同他打过交道,又是何时知道他的名号的?
陆子参眨眨眼,彬彬有礼地回应道。
“原来是二小姐。不知二小姐找在下有何事?若是无事,还是同其他人一道早些回府的好。回头督护问话若是寻不到人,可是要发脾气的。”
苏沐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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